她沒有細想,把杯子放回去後坐下開始整理桌上零散的零錢。錢不多,剛好夠接下來的兩天花銷。
夜晚的冷意漸漸滲透進屋子,窗戶沒有完全關嚴,冷風從縫隙間穿過,拂動了桌上的賬單。
阮雲琛伸手按住,目光落在數字上,那些零散的開支和需要填補的學費空缺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淼淼打了個哈欠,從角落裡抱着作業本跑過來,站在她面前,仰起臉問:“姐,明天學校有沒有餅幹賣?”
“你不是還有嗎?”
“可這個很快就會沒了。”淼淼理直氣壯地說。
“明天再說吧。”阮雲琛揉揉她的頭發,手下觸感細軟,像握着一片雲。
她看着淼淼小心翼翼地把餅幹盒收進書包,心裡不禁一陣柔軟。
……家人。
是有血緣的家人。
這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挂。
夜晚總是靜得出奇,窗外的街燈在寒風中微微晃動,昏黃的光線映在剝落的牆面上,像一片碎裂的水漬。
阮雲琛等着淼淼慢慢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呵欠,小小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垂下去,終于熬不住睡着了。
她緩緩站起身,單手艱難地把淼淼抱起放在了床上,蓋好了被子,才輕輕地拿起一塊舊毛巾,走進廁所,反手鎖上了門。
燈光亮起的一瞬間,阮雲琛的臉色在鏡子裡顯得格外蒼白。
雨衣被一層層剝下來,像剝開一層層束縛,她盡量壓制着動作,生怕牽扯到肩膀的傷口。毛衣已經和血黏在了一起,撕開的時候像揭下一層皮,疼得她眼前一陣發黑。
阮雲琛扶着洗手台,稍微緩了一下,才穩住發抖的手指。
冷水嘩啦啦地沖進洗手池,水流濺起,拍在她的手背上,涼得像冰塊。
她咬緊牙關,将毛巾按在傷口周圍,試圖把凝固的血迹擦掉。毛巾被血水染紅,肩膀的傷口像是一張開合的口子,每動一下就刺得她倒吸涼氣。
“這算什麼……”她低聲嘟囔了一句。
她的目光停在鏡子裡那個削瘦的影子上。
淼淼說的沒錯,她是隻有十四歲。
她是隻是個小孩。
沒成年,是本應該剛上初中的年紀,甚至......甚至如果這個時候哭着跟父母說要學校門口的炸雞柳,都會被當做是“撒嬌”的年紀。
可她沒有父母。
父親殺死了母親,她“殺”死了父親。是宋祈心存那麼一絲良知沒有真的把這個房子給收走才讓她和淼淼有了那麼一片能落腳的地方。
宋祈的活兒向來髒,可阮啟明欠下的債款和阮雲琛自己欠下的人情帳容不得她選擇。
沒得選擇。
即使當初她沒有找宋祈幫忙,即使她爸爸沒有欠下這麼高的貸款,阮雲琛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一個沖動不計後果地殺死他。
而若如此,迎接她的,要麼是坐牢,要麼是勞改,要麼是成年之後執行死刑,而那樣的話,淼淼就會被......
被送去那間沒有任何人性的福利院。
——死循環。
阮雲琛知道自己的眼神和狀态全都年齡大不相符。
疲憊、冷靜、甚至透着幾分麻木。
可她沒得選。
這點傷和疼已經不算什麼了。
她咬着牙,用冷水一遍遍擦拭傷口,疼得指尖發白,上下牙止不住地打着顫,卻始終沒讓自己叫出聲。
鏡子裡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她必須吞下的現實。
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将濕透的毛巾扔進洗手池裡,靠着牆緩緩滑坐到地上。她低頭看着肩膀的傷口,鮮血慢慢滲出來,像無聲的控訴,控訴着她本人,代替她控訴着這個世界。
她擡起頭看着天花闆,目光空洞,想逃避,又想拼命找一個出口,可......出口在哪呢?
出口外面,是另一個深淵嗎?
她的喉嚨滾動了幾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能哭。”她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哭沒用,哭隻會讓淼淼擔心。”
她閉上眼,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膝蓋,試圖用另一種疼痛掩蓋肩膀的劇烈刺痛。
腦海裡閃過淼淼的笑臉,還有她抱着餅幹盒開心地吃的模樣。那個小小的身影幾乎占據了她生命的全部,她必須保護她。
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烏托邦,但她知道,隻要她足夠努力......隻要她足夠努力,淼淼就可以擁有。
母親白清和的影子忽然浮現在阮雲琛腦海中。
那個女人瘦弱的背影,隐忍的歎息,還有在床上漸漸消失的生命力——她不想讓淼淼變成第二個白清和,也不想讓自己變成第二個白清和。
“就算隻有我一個人,我也得撐下去。”阮雲琛輕聲說,像是對自己的誓言,又像是自我催眠。
她努力地撐着牆站起來,動作間帶出肩膀的劇烈疼痛。她看着鏡子裡的人,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冷靜。她低聲呢喃:“下次不會了。”
忽地,外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着,急促地敲門聲響了起來。
“姐……”淼淼帶着點鼻音,小聲喊了一句,“我肚子疼。”
阮雲琛的手一抖,毛巾滑進了洗手池裡。她匆匆擦了一下手,胡亂披上了浴衣,拉開門,看到淼淼站在門外,手捂着肚子,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是不是吃多了?”阮雲琛彎下身,試探着問。
淼淼搖搖頭,臉色蒼白,眼睛裡隐約有了眼淚:“不是……像以前那樣……”
以前......?
“什麼以前那樣?”阮雲琛的心猛地一緊,“以前......以前也疼?”
淼淼看着她,語氣低到幾乎聽不見:“疼……但我不想讓姐姐擔心......”
這句話像一記悶棍砸在阮雲琛的腦袋上。記憶裡白清和的模樣浮現出來,那些隐隐作痛的日子,那些無聲的歎息,還有母親最終無力睜開的眼睛。
她不敢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淼淼抱去了門邊。
“穿鞋,去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