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診所出來時,天已經蒙蒙亮,空氣濕冷得像浸了水的刀片,貼在皮膚上生疼。
阮雲琛走到診所門口時,腳步頓了頓,擡頭看了一眼昏黃的街燈,燈光透過朦胧的霧氣灑下來,映得地面濕漉漉的。
她回頭看了眼診所裡昏暗的燈光,淼淼的小身影裹在被子裡,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醫生正在一旁調整點滴的速度,沒注意到她的目光。
阮雲琛攥了攥手裡的雨衣,心頭的愧疚與焦灼交織成一團。她必須走了。
醫生剛才的那句“手術費用必須盡快湊齊”還在她耳邊萦繞,像一把無形的錘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經。可是......錢從哪裡來?
她隻能去找宋祈。
她必須再去找宋祈。
無論他給什麼任務,她都得接。
“姐……别走。”淼淼的聲音軟軟地從病床上傳來,像是剛醒,又像是半夢半醒。她抓着被子的一角,眯着眼看向阮雲琛,眼裡帶着一絲不安。
阮雲琛咬了咬牙,走過去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我得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乖乖聽醫生的話,好嗎?”
淼淼不說話,隻是把臉埋進被子裡,點了點頭。阮雲琛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把被子掖好,像在強迫自己擠出一點笑意:“你睡一覺,醒了我就回來了。”
淼淼沒再出聲,阮雲琛卻不敢再看她一眼,轉身快步離開,雨衣的下擺被風掀起,掠過她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早點攤的煙升起來了,煤氣和油炸的味道飄散在巷口,有人端着豆漿大口吹涼,攤主的手滿是蒸汽和油漬,動作利索地将煎餅裹進塑料袋。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影子在青石闆路上拉長的模樣,腳步有些漂。
雨衣下的肩膀隐隐作痛,那種鈍痛從肌□□隙滲進骨頭裡,像是刀尖鈍鈍地刮着。
鮮血從傷口慢慢浸透衣物,順着袖口滴下來,她伸手抹了一把,濕熱的觸感叫人惡心。她将手抹在雨衣内襯,掌心黏膩的感覺沒有消散。
不能拖。
她這樣對自己說。可這三個字在空氣裡像個空洞的回音,砸在她心頭,輕得像霧,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風吹過耳側時,她停了一下。
她擡頭望向前方,街邊早點攤旁,一個小女孩正捧着一杯豆漿,饅頭咬了一口挂在嘴邊,臉上滿是天真的滿足。小女孩的模樣像淼淼,連那微揚的眉眼彎彎都像極了。
阮雲琛一時間沒挪動腳步。胃裡湧起一陣酸楚,她的目光從孩子移開,努力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路上,卻發現越是刻意,記憶越是清晰。
白清和最後一次發病的模樣,她記得一清二楚。
母親那時候也愛笑,總說“忍忍就過去了”。
後來,她躺在床上,枕頭旁的床頭櫃上是發黴的藥片和從醫院帶回來的幾張清單。阮雲琛從來沒敢看那些數字......太沉了。
太沉了,她不敢看。
她知道那會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是她媽媽最後也沒能忍過去。
風變得更冷了,呼嘯着從巷口鑽進來,把早點攤上的炊煙吹得四散。空氣中混雜着煤氣的刺鼻味道,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厚重感。阮雲琛猛地回神,鼻尖蹭到一縷炊煙的尾巴,她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像是想躲開這股味道。
可她知道,她不是在躲炊煙。
她在躲自己腦海裡那些不該存在的念頭。
早點攤的豆漿飄着一層薄薄的皮,攤主的孩子正趴在攤邊數着筷子,一邊數,一邊用小奶音跟他媽媽抱怨今天的風太冷。阮雲琛的腳步頓了一下,那畫面明明隻是一瞥,卻硬生生像根釘子紮進她的心裡。她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抓緊袖口,指尖用力得泛白。
她已經忘了上一次有閑暇可以聽風聲、看炊煙、吃早點是什麼時候了。時間被生活碾得太細,細到再也拾不起一塊完整的拼圖。
可她不能停下。
她得......她得趕緊回家,處理一下肩膀上的傷口,然後去巷頭找宋祈,繼續無休止地給他上工。
她需要錢。
淼淼的病需要錢。
忽地,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阮雲琛下意識繃緊了神經,眉頭一皺,猛地地擡起了頭,卻是隻見眼前是張熟悉得過分的面孔。
每天都能看見,每天都會路過,每天......也不是每天、但确實會時而不時地會好奇他......究竟在做什麼。
是橋下的那個孩子。
他站在那裡,沒穿外套,單薄的身子幾乎要被風吹散。他的手裡拎着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袋口系得歪歪扭扭,裡面隐約裝着幾樣東西,挺沉的,被風一吹,哐當直響。
他什麼也沒說,他隻是把手裡的袋子舉起來,遞向她。塑料袋在風中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男孩的手凍得通紅,上面還有幾個被粗糙鐵器割開的口子,血迹已經凝固成深褐色。那褐色的血迹上沾着一點兒沒擦幹淨的餅幹渣,姜黃色的,是......曲奇。
他的眼神卻亮得出奇,幹淨又執拗。
阮雲琛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