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出了宋祈的辦公室,天已經黑透了。
風從巷子的盡頭刮過來,帶着股子陰冷的潮氣。路邊的燈泡閃了幾下,發出不穩定的黃光,把人影投得長長短短。
她的腳步落在地磚上,沒有一點聲響,像踩在一張柔軟而冰涼的網裡。
阮雲琛走得很慢,沒有任何方向,不知道要往哪兒去。
不想回家,家裡空無一物。
不敢去診所,診所的藥水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
你沒有錢。
沒有錢,就沒法給淼淼治病,而那遺傳性癌症,如果拖着不治,那就會死。
直到夜風吹得她後頸發麻,她才擡手把衣領往上攏了攏,勉強抵住那一絲寒意。
她的眼睛盯着地面,腳下每一步都踏得很實,可心卻像是懸在空中的一枚針,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地方紮下去。
——“地下黑拳。”
宋祈吐出這幾個字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像是怎麼也散不去的煙味,鑽進鼻腔,藏在衣服的纖維裡。
她沒去過拳場,但聽過不少關于拳場的傳聞。
那些話大多是街邊攤的客人喝醉了胡亂嚷出來的,夾雜着斷斷續續的笑聲和大着舌頭的咒罵。她從來沒放在心上,可現在,那些模糊的形容詞都像是被放大了一樣,擠滿了她的腦子。
髒、亂、血腥。
她的手指在衣兜裡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她稍稍清醒了一點,但腦海依舊是一團混亂。
拳場是什麼地方,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宋祈把她推過去,隻可能是一條死路。
可她别無選擇。
路燈的光在她臉上打出一道暗影,影子被拉得長長短短,像一條無形的枷鎖,套在她的腳踝上。
風從巷子深處刮過來,帶着濕冷的潮氣,像是一隻冰涼的手,悄悄掠過她的後頸。
阮雲琛的步伐很穩,每一步都像是被釘在地面上。光線逐漸變得稀薄,街道兩旁的牆壁斑駁不堪,牆角的裂縫裡長出幾株野草,在夜風中輕輕晃動。
空氣裡飄着一股淡淡的鐵鏽氣,那味道越往前越濃。
工廠區的輪廓出現在視線盡頭。
那就像是一片沉默的廢墟,高高低低的煙囪折斷在夜色裡,隐約還能看見廢棄的鐵軌和積灰的倉庫頂棚。
那些被遺棄的建築靜靜地立在黑暗裡,像是等待某種永遠不會到來的宣判。
阮雲琛走得很慢,但腳步沒有停。
路邊低矮的圍牆後堆滿了廢棄的金屬,扭曲的鋼管、鏽迹斑斑的鐵闆像是一片荒廢的叢林,在昏暗的光線下露出鋒利的邊緣。
破舊的大門都敞開着,一盞盞挂在門框上的煤油燈發出晦暗的光,将影子拉得扭曲而雜亂。燈芯微微跳動,像是随時會熄滅。
這裡的一切都格外安靜,隻有偶爾傳來幾聲風吹過鐵片的輕響,那聲音細微而尖利,像是某種被拉長的歎息。
沒有人,沒有聲,堆積如山的廢金屬像一片荒涼的墳場,将整片區域壓得沉悶而靜止。
阮雲琛突然注意到,有個身影蹲在門口。
他很瘦,幾乎被陰影吞沒,但帆布上的零件和工具箱邊緣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讓他顯得突兀又顯眼。像是被丢棄在這片空曠之地的一抹生命,努力收縮着自己的存在,卻又因為過于孤單而無法被忽略。
阮雲琛眯了眯眼。
是……橋下的那個孩子?
男孩正弓着背,面前鋪着一塊舊帆布,帆布上擺着一些鐵片、螺絲和用手工敲出來的小零件。他的手邊放着一個破舊的工具箱,箱蓋微微敞開,裡面堆滿了雜亂的物件。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穿着工服的中年男人,正在低頭翻看帆布上的東西。他的動作粗暴又漫不經心,像是在挑選一些價值極低的廢品。
他翻了一會兒,用鞋尖踢了踢帆布的一角,發出一聲冷哼:“這點東西也想換錢?回去再撿點吧。”
男孩低着頭,沒有反駁,手指卻抓緊了帆布的一角,像是死守着最後的陣地。
他的聲音很小,但語氣裡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固執:“這些都是我自己敲出來的。”
“自己敲的?”男人嗤笑了一聲,聲音裡帶着些嘲弄。他嫌棄地扒拉了兩下,隔了會兒,才說,“行吧,東西留下,過幾天再來拿錢。”
說完,他轉身走進廢鐵場,留下男孩一個人站在原地。
忽地,那孩子似乎聽到了聲音,猛然擡起了頭,視線撞了上來。
阮雲琛沒有動,她站在距離廢鐵場幾米遠的地方,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立刻挪開視線,但那目光像是有黏性,她一時間竟移不開來。
男孩認出了她。
他的目光裡帶着一點遲疑和探尋,卻沒有開口。下一瞬,他的視線輕輕地滑過她的肩膀,停了片刻。
“你……”男孩似乎想說什麼,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發出聲音。他的手垂在身側,像是在猶豫,又像是想要詢問什麼。
阮雲琛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擡起手遮住了肩膀,指尖隔着外套觸碰到那處隐隐作痛的地方,疼痛随着動作滲進骨頭,像被火撩過似的,帶着一波又一波無法停止的灼燒感。
阮雲琛垂下眼,嘴角用力扯了一下,想笑,卻又沒笑出來。
或者說,那根本算不上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