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幾乎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的臉色沒有變,但從眼角滑下的冷汗卻暴露了身體的異樣。
肩膀上的紗布在摩擦中已經被蹭得松動了一些,現在正緩緩滲出暗紅色的血迹。
疼痛随着動作一點點擴大,血流越過紗布的邊緣,順着手臂滑下,最後落在拳場潮濕的地面上,濺開一小朵暗紅的痕迹。
她沒有停下動作,但腳步的力度明顯輕了幾分。每一次的轉身、閃避,都像是在拉扯着那條隐形的傷口,将它越撕越開。
台下的人看不到這些,他們的目光被男人的兇狠動作吸引,根本無暇注意到她的血迹正在一點點染紅護具的邊緣。
可阮雲琛自己知道。
每一次彎腰和起身,血流都會再多一些,像是體力被從一個無底的漏鬥裡緩緩抽空。疼痛混合着一種粘膩的濕冷,攀上了她的脊背。
她躲開另一記掃拳時,腳下猛地踩滑了一下。那一瞬間,觀衆的吼聲瞬間提高了幾個分貝,男人顯然也察覺到她的動作變得遲滞了一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開始加快腳步逼近。
可阮雲琛沒有再後退。
她的肩膀幾乎麻木了,疼痛像是一根尖利的鋼針,貫穿了整個上半身。但她依然咬緊了牙,眼睛緊盯着對手的動作,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不敢退縮,不能退縮,她必須強迫自己将那種痛感壓到神經的邊緣。
阮雲琛咬了咬牙,強行将自己幾乎控制不住的神經拖拽着扯回腦海,向後撤了一步,拉開與男人的距離。
可躲得久了,她也開始感到肩膀上傳來的痛意逐漸加劇。
每一次彎腰和起身都像是用一根繩子将傷口越拉越開,那種疼痛并不是瞬間爆發,而是帶着某種隐忍的持續性,像是鋒利的鐵鏽在皮肉裡摩擦。
汗順着她的額角滑下來,模糊了視線。
阮雲琛眯了眯眼,努力讓自己的呼吸不至于太過紊亂,但脖頸處的動脈卻跳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快。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被削弱,這場對峙的時間越長,對手體力的消耗會是她唯一的機會,但她自己也并不是毫發無傷。
每多拖延一秒,勝負的天平就更傾向于她的對手。
場邊的觀衆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劣勢,開始更加瘋狂地呼喊。男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動作也越發帶着惡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阮雲琛并不是在毫無章法地亂躲。
每一次的後退、閃避,都是在悄悄計算他的節奏。對手的動作越來越急躁,腳步開始顯得有些沉重,體力也逐漸被消耗。
終于,她抓住了機會。
當他的腳步稍微遲緩了一瞬間時,她猛地轉身,擡腿朝他的膝蓋踢了過去。
那一腳又快又狠,踢中的瞬間,她清楚地聽到了骨頭與肌肉撞擊的悶響。
男人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失去平衡,朝地面摔了下去。
看台上的叫喊聲在那一刻猛然升高,像是一道撕裂空氣的尖嘯,混雜着歡呼和口哨。
人群開始激動地拍打圍欄,鐵條發出刺耳的顫音,像是某種無形的壓迫感在整片空氣裡震蕩。
阮雲琛站在場地中央,汗水順着她的額角滑落,衣服已經被汗和血浸透,貼在身上。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耳邊的喧嚣像是一團亂糟糟的噪音,被身體裡的刺痛和疲憊撕扯得支離破碎。
鐵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拳場的工作人員懶洋洋地走了進來,完全沒有看倒地的男人一眼,隻是随手拉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出口方向走。
地面被拖出一道彎曲的血痕,最終消失在鐵門後。
阮雲琛慢慢放下擡起的腳,右腿有些微微發抖,她不得不花了一點力氣才能站穩。血從她的肩膀滴下來,沿着手臂滑到指尖,最終落在地上,與場地上的污迹融為一體。
她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向台下,試圖找到些什麼——哪怕隻是一點點光。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者說,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麼。
觀衆?
那些人不可能給她答案。
他們的笑聲、叫罵、下注的聲音比拳台上的打鬥還要混亂刺耳,他們隻關心下一場,而不是上一場的輸赢,更不會關心她。
但她的眼睛還是往下掃了一圈。
那是一種本能,也可能是某種錯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吸引着她的目光,催促她去尋找,去确認,去依附。
可視線滑過去時,撲入眼簾的隻有一張張模糊又陌生的臉,那些興奮、嘲弄、冷漠的表情堆疊在一起,沒有一個與她有任何聯系。
阮雲琛隻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一陣陣幹澀的疼。
台下的光很暗,更多的地方籠罩在陰影中,像是一片無邊的泥沼。她的腳下是潮濕的地面,身後是冰冷的圍欄,整片拳場就像一口無聲的井,任憑人怎麼呼喊,都不會有人應答。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往水底望,卻找不到倒影。
那一刻,茫然與疲憊交錯着蹿上顱頂。
阮雲琛的世界很小,小到隻能裝下拳台上這方寸之間的血腥氣,小到隻能裝下那個蜷縮在台邊喘息的自己。
她的世界也很孤獨,孤獨到沒有任何人會站在她的身邊。光都不願意為她停留。
她明白,這世界上能依托的隻有她自己。
可這種清醒有時候比混沌更讓人覺得無力。
清醒是一面鏡子,鏡子裡的她滿身污迹,頭發被汗水黏在臉上,肩膀的傷口還在滲血,而鏡子外是圍着拳台的一群人,他們大聲喊着下一場的名字,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阮雲琛低垂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指甲輕輕刮過拳套粗糙的表面,她想用這種觸感勉強确認自己的存在。
她忽然想笑,想笑自己為什麼還要往下看,為什麼還會期待。
她的世界就是這樣,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可阮雲琛最終也沒有笑出聲。
她隻是靜靜站在那裡,仿佛被釘在地面上。
沒有人看她。
工作人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觀衆的目光已經移向下一場賭局,她被徹底留在了這片狼藉之中。
“還活着就算你赢了。”站在圍欄外的裁判模樣的男人冷冷開口,聲音像是敲在鐵皮上的鈍器,“下一場,明早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