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朵嗡嗡作響,恍若世界的一角被緩慢撕裂。肩膀的疼痛在這一刻完全爆發開來,像是一場從閘口傾瀉而出的洪水,掩蓋了她所有其他的感官。
阮雲琛沒有回頭看倒地的男人,也沒有看圍欄外那些瘋狂的觀衆。
她隻覺得喉嚨幹得像一塊廢鐵,眼前的光線在不斷地拉長又收縮,像是連空氣都被人抽走了一樣。
可她的手指卻還緊緊攥着,掌心傳來的觸感提醒着她——她赢了。
她又赢了一場。
轉院費,住院費,藥物費,手術費,除此之外,還有後續治療和護理費用......五十萬。
阮雲琛需要五十萬,才能救得回淼淼。
地下拳場的規則簡單卻冷酷。
新人永遠是最底層的存在,即使赢了,也隻能拿到賭金的5%到10%。隻有連勝才能讓分成稍微提高,但那意味着對手會越來越強,風險也成倍增加。
還有那些高賠率的比賽——賭金翻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但其中的危險也足以讓失敗者再無翻盤的機會。
這裡是一口巨大的鐵罐,所有人都被扔進來,一層又一層地被壓榨,直到鮮血浸透了台面,才算完成了它的收割。
……還差八場。
還差最少八場,才能賺得淼淼轉院和初期治療的費用。
還差......不、
是就剩八場了。
阮雲琛緩緩走回後台,沿途的燈光一盞比一盞暗,地闆上的污迹與灰塵黏在一起,每一步都像是踏進某種無法掙脫的泥沼。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撫過肩膀,紗布早已濕透,連同護具的邊緣也被染成了暗紅色。
空氣中的鐵鏽味越來越濃,潮濕的窒息感像是一層看不見的網,壓在她身上。她坐在後台的椅子上,頭低垂着,仿佛要用這樣的姿勢縮回到某個不會被人看見的角落。
但時間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下一場,準備。”
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阮雲琛甚至沒來得及擡頭。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那雙皮靴的撞擊聲輕而急促,像是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在催促着她的體力耗盡。
她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每一場比賽之間的休息時間都被壓縮到最小,她隻能靠在椅子上,用冰冷的金屬讓自己稍微恢複一點體力。
拳場的規則像是某種無形的絞肉機,隻會一刻不停地把人拖進更深的絕境裡。
第三場、第四場......第五場開始前,阮雲琛靠在後台牆邊,輕輕按了一下肩膀。
血迹已經浸透了紗布,她的動作不算用力,卻讓傷口深處傳來一陣像撕裂的劇痛。她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像是一隻困在籠子裡的獸,可憐......也很可笑。
可阮雲琛偏偏已經習慣了嘲笑聲。
對手是個瘦削的女人,動作靈活得像條蛇。
阮雲琛第一次感到自己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那女人的攻擊毫無停頓,每一次拳頭揮來都帶着一種精準的冷酷,直指她的要害。
女人的拳頭砸中阮雲琛的肩膀,沖擊力讓她整個人往後撞去,像一片被風卷起的破布,貼在了圍欄上。
鐵絲網嵌進她的肩膀,勒得皮肉生疼,仿佛有人用鋸齒慢慢刮過骨頭。傷口裂開的疼痛并沒有像火那樣燒灼,而是像某種冰冷的東西,凍得她腦子發暈,呼吸發緊。
血從紗布裡滲出來,一點一點浸透了護具的邊緣,顔色深得像是要滴下來。她的身體滑到了地上,耳邊是觀衆的噓聲和起哄聲,尖銳得像是有一萬根針在耳膜上劃。
“倒下了?”
人群裡有人喊了一聲,聲音透着壓不住的興奮。
阮雲琛半跪着,手指撐在地上,試圖站起來。
可這一次,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人釘死在了地闆上。肩膀的疼痛太清晰了,清晰到讓她的腦袋開始混亂,像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滿了某種無法消化的痛楚。
“站不起來了吧?”
又是一聲喊。
阮雲琛的耳朵嗡嗡作響,分不清這是來自外界的聲音,還是自己腦子裡繃斷的那根弦。喉嚨幹得發燙,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她甚至懷疑下一秒會有一口血吐出來。
眼前一片白。
白得發暈,白得發光,白得像......
像那個冬天的晚上。
屋子裡的地闆凍得像鐵,淼淼蜷縮在身後,眼前是壓過來的黑影。那黑影的手高高揚起,像一塊遮天蔽日的巨石,蓋住了所有的光。
那天晚上......
她握住了刀。
手是熱的,刀是冷得。阮雲琛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刀刃上流動,帶着一種模糊的快意和恨意。
當她揮下去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可現在,她的腦袋裡不知怎得又響起了那種聲音——像是骨頭裂開的聲音,清晰得令人發抖。
她撐住了地面。
手指陷進灰塵和血迹裡,像是要攥住什麼東西不放開。鐵絲網就在她背後,那種金屬的冰冷感滲透進她的肩胛骨,但她還是把膝蓋撐直,硬生生站了起來。
“……站起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站起來。
快站起來。
不能放棄。
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女人走近了,勝券在握的表情挂在臉上,像是在欣賞一場即将落幕的鬧劇。
腳步聲在拳台的木闆上砸出短促的響,像是在給她敲喪鐘。
阮雲琛跪在地上,血順着肩膀滑下,滴進灰黑的地闆縫隙裡,她聽見那些聲音,仿佛有無數個小人在她耳邊吵嚷,逼着她低頭,逼着她認命......
認命?
憑什麼?
憑阮啟明?那個把她的人生變成噩夢的男人,憑什麼他可以随随便便就掌控她的生命,掌控她的母親和妹妹?憑什麼他的一聲怒吼就能讓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還是憑那個總是說“忍一忍”“再等等”的母親?她溫柔、妥協、懦弱到幾乎放棄了自己,卻讓她用一把刀結束了那個家。
阮雲琛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那晚滿地的血腥,像浸透了她腳下的泥土一樣,黏膩,冰冷,永遠洗不掉。
還是憑那些警察?那些人總是姗姗來遲,問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然後甩下一句“我們會跟進處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後的結果呢?沒人關心她的死活,沒人問過她和淼淼該怎麼辦。憑什麼那些拿着工資的人,保護的從來不是她這樣的人?
還是憑這個社會?一個吃人的、冰冷的、連呼吸都是錯的社會。
她看過太多跟她一樣的人——住在橋下,睡在廢鐵堆裡,眼睛裡沒有一點光。連活着都要小心翼翼,像偷來的一樣。
“憑什麼?”她低聲嘶啞地說,聲音小到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