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看了一眼地闆,那裡有她的腳印,混着血和灰塵,一路延伸到昏黃的燈光消失的地方。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連帶着那一瞬間的苦澀,像是一口血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阮雲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過第二天的。
拳頭、血、嗆人的汗味,還有腳下濕滑的地闆,仿佛已經成了她的全部。
她的體力一點點被榨幹,肩膀的血已經浸透了紗布,整個人像一具被支撐起來的空殼。
第八場的對手是個中年男人,身材普通,但拳頭很硬。開場時,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肩膀上,皺了一下眉。
“你不如先包紮一下?”他語氣不重,甚至帶着一點不安,“傷成這樣還打,不值當的。”
阮雲琛沒有回答,隻是擡起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沒有憤怒,也沒有拒絕,隻是冷冷的,像一面鏡子,把所有情緒都彈了回去。
她知道他不會真心希望她休息,也不會因此而讓着她——站在這裡的人,都是死士。
對手的擔憂,或許隻是本能的錯覺,像某種可笑的多餘情緒,一秒鐘後就會被抛在腦後。
沒有人會有多餘的善意,也沒有人會因為那不必要的善意讓自己輸掉。
男人是,她也是。
第九場是個跟她一般大——或許更大一些的男孩子,十四五歲,幹瘦,怯懦,肩膀往下垮着,像是提不起力氣。
他的臉上挂着一塊新鮮的淤青,嘴角的裂口還在往外滲着血,看起來像是剛被人揍了一頓。他站在那裡,雙腿僵硬得像釘在地上,手臂垂着,露出一片隐隐泛紫的皮膚。
裁判宣布開始的哨聲還沒響,男孩就主動開了口。
“你……”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像是怕被台下的人聽見,“你要不要先包紮一下?”
阮雲琛沒有回答。
她直視着他,眼睛冷得像一潭死水,連波瀾都沒有起一下。
她的肩膀确實在流血,血迹已經浸透了護具,順着手臂滴在拳台上,彙進了那些幹涸的暗紅色污漬裡。
肩膀疼嗎?
疼。
疼到神經無時無刻不在叫嚣,疼到整個右手臂都似乎失去知覺。
累嗎?
累。
兩天兩夜——又或是三天都沒合眼,每場之間最多休息幾個小時。
阮雲琛隻敢蜷在角落,睜着眼放空精神。
她知道,自己隻要一合上眼,就會直接昏厥過去,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可能是因為累,也可能是因為害怕。
害怕再耽誤哪怕一秒,淼淼的病情就無法控制了。
男孩見她不說話,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抖了一下:“我媽媽……生病了,需要做手術,隔壁的一個大哥說,來這裡打一場拳就能掙很多錢……我……”
阮雲琛聽着他的話,仿佛聽到了自己。隔壁的大哥,欠了命的手術費,一場拳換幾張薄薄的鈔票——誰不需要手術費呢?
誰不需要呢?
她開口了,聲音淡得沒有溫度:“打了幾場?”
男孩的臉漲紅了一下,像是有些羞恥:“兩場,都輸了。”
他說這話時,眼睛不敢看她,像是自己已經把這場的輸赢提前宣布了。
阮雲琛看着他的臉,那是一張比她還要蒼白的臉,甚至帶着幾分稚氣。
她幾乎能想象到男孩的家裡,病床上的母親,愁眉緊鎖的父親——如果有父親的話。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落在他的拳套上,那拳套的邊緣磨損得厲害,明顯已經用了不止兩場。
台下的喧嚣聲一陣高過一陣,裁判吹響了哨聲。
阮雲琛的身體向前傾了一下,眼神依舊冷得沒有半點波動。她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或許是安慰,或許是開場前例行的幾句打氣。
可她什麼都沒說。
她擡起拳頭,直接砸了過去。
對手沒有防備,被她的拳頭正面擊中胸口,腳步後退了好幾步。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愕然,像是不明白為什麼她會下得這麼狠。
阮雲琛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第二拳接踵而至。她的動作沒有章法,也沒有多餘的技巧,但力道狠得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緒都砸進他的骨頭裡。男孩的身體向後傾倒,最後重重地摔在了台面上,半晌沒有動靜。
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和噓聲,觀衆們顯然對此結果毫不意外。
裁判宣布勝利。
阮雲琛站在那裡,聽着那些叫喊聲從耳邊滑過去,像是一陣虛無的風。她沒有看倒在地上的男孩,也沒有看台下那些揮舞賭單的人,她隻是轉過身,朝後台走去。
——誰不需要手術費呢?
她攥緊了拳頭,掌心的汗混着血黏在拳套裡,隐隐泛着一股鐵鏽味。誰都需要,可她沒有多餘的善心,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力氣,去照顧淼淼以外的任何人了。
她的腳步慢慢停下了一瞬,轉頭看了一眼拳台上那個瘦弱的身影。男孩的眼睛睜開了,空洞地盯着台頂的燈光。他似乎想動,卻沒有力氣。
阮雲琛沒有說話,腳步繼續往前邁去。
第十場......
還差最後一場。
還差最後一場,她就能去診所辦理轉院手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