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低的:“睡不着。”
阮雲琛沒有接話,隻是進屋走到淼淼床邊,将小女孩滑下來的被角重新掖好。
淼淼的呼吸很輕,帶着一點孩子特有的柔軟的韻律,眉眼在微弱的光線裡顯得安靜極了。
她回過頭,看了沙發上的男孩一眼。他的目光正追随着她,眼底藏着什麼未說出口的東西。
“我......要出去一趟。”她把視線移開,聲音低沉而簡短。
男孩的喉結動了一下,像是在試圖說點什麼。他張了張嘴,最終隻吐出一句:“……注意安全。”
阮雲琛的腳步微微一頓,她轉頭看了他一眼,隔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解釋什麼。她走到門邊,從櫃子裡拿出了一件舊外套披上,手搭在門把上,輕輕拉開了門。
冬日的棚戶區,風冷得像刀子,夾雜着刺骨的潮濕。
街道狹窄,地面坑坑窪窪,凍得結了層薄霜,鞋底踩上去嘎吱作響。灰蒙蒙的天壓得低,遠處的屋頂冒着一股炊煙,那是唯一能讓人辨認出人間煙火的迹象。
阮雲琛裹緊了外套,低着頭往目标地點走。
她的手插在兜裡,指尖觸到口袋裡皺巴巴的紙條,地址上的字迹被揉得發白。
阮雲琛縮了縮脖子,外套領口被風吹得鼓起一角,她順手拉了拉,手指揣回兜裡時,不經意觸到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那是這個月最後一張欠條。
紙條上的字迹被揉得發白,邊緣起了毛,像是被攥過無數次又重新塞進兜裡,混着幾分潮氣的墨香,像是陳年的黴味,讓人腦子發脹。
以往宋祈的任務沒這麼多,一個月四五次,任務間隔不算緊。
可這個月卻怪得很,一開始就扔給她十多張,金額不大,零零碎碎的,非要她一個月内清賬,連歇口氣的空隙都沒有。
紙條上的地址,她看了十多次,熟得像是自己寫的,但每次到一個地方,心裡都憋着股難以言說的悶氣。
棚戶區。
這一整個月的欠條全是棚戶區的,像是特意挑了一片連風都吹不透的地方,把她關進去,逼着她用力翻出些許餘錢。
棚戶區的人家,大多也早就掏空了底褲,剩下的不過是房梁上吊着的幾根稻草,掙紮着不散架。
阮雲琛靠着這些小單子勉強混着,腳步卻越走越重。
這欠條上的錢,收回去能值什麼呢?宋祈是打算盤算些什麼?這些問題在她腦海裡飄過去,沒一個能落地。
冷風鑽進巷子,像是舊鐵皮刮在一起的聲音,夾着股潮腥味,打在臉上濕濕冷冷的。她揣着手,看了眼前方一盞搖晃的路燈,光影落在地面上,像是擰碎的幾片黑暗。
最後一張了。
收完這最後一張......又能怎麼樣呢?
逃脫不了。
逃離不走。
九歲那年,她以為殺了父親就能逃出生天,卻沒想到,從那時起,她把自己送進了另一座牢籠。
宋祈沒明說過,但她知道,這件事如果讓他捅出去,哪怕法律不追究,她和淼淼的生活也會一夜之間崩塌。
“沒有宋祈,你什麼都不是。”
所有人都在這麼和她說。
小時候,她或許真的這麼覺得。那時候日子像是一個沉到水底的沙袋,絕望、恐懼、疲憊,全都堆在肩上。
人家說什麼,她就信什麼。不是因為真的相信,而是因為沒力氣反駁。
“沒了宋祈,你什麼都不是。”
這句話她聽了無數次,起初是從宋祈手下那些笑得惡心的嘴裡聽來的,後來,慢慢變成她腦子裡的一根刺,戳着戳着,竟然也開始紮根。
可現在,仔細想想,真的嗎?
她攥緊了口袋裡的東西,指尖硌着袋子邊緣。風拂過耳邊,像是有人低低地嘲笑。
沒了宋祈,她真的什麼都不是嗎?
哪怕他把這些年她幫着收債的事情全抖出去,甚至把她和和安堂牽扯到一起呢?她知道,法律或許不會追究一個灰色地帶裡的小角色,但這一切會像泥水一樣湧上來,堵住她僅存的那些幹淨的出路。
她能接受自己活得肮髒,可淼淼不行。
“沒了宋祈,我什麼都不是。”
這句話或許不是完全錯的,但它隻是另一種枷鎖。是讓她繼續被人踩在腳下的一種說辭。
阮雲琛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路邊堆滿了雜物,破爛的桌椅、報廢的自行車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像是這個地方與世界脫節的證據。偶爾有幾個人探出頭,又迅速縮了回去,目光帶着隐隐的警惕。
阮雲琛終于站定在一間低矮的房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