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緻遠的聲音還在風裡飄着,像是一根細長的刺,插進了阮雲琛的耳裡,紮得她腦子嗡嗡作響。
她沒有回頭。
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下來,腦子裡的過多的思緒便會一窩蜂湧上心頭。
腳下的步子平穩得近乎機械,風裡帶着一點潮濕的腥味,擦過阮雲琛的臉。她的呼吸卻有些不穩了。
她靠在公交車窗邊,腦袋微微偏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指尖在薄薄的布料下輕輕摩挲着欠條的邊緣。
紙張被捏得皺皺巴巴,硌着掌心,卻又像是一根細針,正一點點紮進她的神經。
車窗上映出的倒影模糊不清,随着路燈的光線晃動着拉長又縮短。她盯着玻璃,目光沒有焦點。
光影仿佛一片湧動的潮水,撲到她面前又退回去,把她的影子淹沒得支離破碎。
——任務失敗了。
錢沒讨到,房本沒帶回來,甚至連象征性的威懾都沒留給對方。
她放棄了——比“失敗”更刺眼的詞。
那一刻她就知道,逃離的代價可能比完成任務更重。
公交車的颠簸讓阮雲琛微微晃了一下,額角撞上車窗,傳來一陣鈍鈍的痛感。她下意識地閉上眼,肩膀往後靠了靠,腦子裡卻越轉越快。
宋祈。
他會怎麼想?
阮雲琛幾乎不用多想就能知道答案。
宋祈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了——多疑而危險,控制欲強到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隻老鼠,永遠潛伏在陰影裡,盯着一切異動。
她最近的一舉一動,已經足夠讓他起疑了。
淼淼出院後,她的經濟需求大幅減少,這一點瞞不過宋祈。而她帶回那個男孩,卻沒有向宋祈彙報,這更像是某種抗拒——或者說,試圖掙脫的信号。
宋祈不會直接發怒。
他從來不需要用怒火來控制任何人。
他的武器是試探,是不動聲色的壓迫。
他會讓她自己明白,她永遠都在他編織的網裡,哪怕一時脫離軌道,也不過是更深的束縛開始罷了。
樓下面攤的債——
對,樓下面攤的債,就是宋祈給她的第一聲警告。
風從車窗的縫隙鑽進來,帶着夜晚的涼意。阮雲琛的指尖稍稍用力,欠條邊角在掌心壓出一道細微的痕迹。
公交車駛過一個轉角,車廂微微搖晃,她的身體又跟着晃了一下,手裡的欠條幾乎滑了出來。
阮雲琛擡頭望向窗外,遠處的街景在光影裡流動,像是某種失真的畫卷。
她的眉間隐隐皺着,思緒卻從未停止。
除了宋祈,還有廖緻遠......那個警察。
他出現在棚戶區,絕對不是偶然。
阮雲琛閉上眼,試圖回憶起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目光帶着溫和的探究,卻像是一根緩緩逼近的針。
他沒有直接戳破什麼,可那份刻意的克制反而讓她感到更加不安。
廖緻遠很可能是沖着和安堂來的。
他沒有穿警服——兩次都沒有。
可他的那些試探,看似無意,卻像是在等待時機。一個足以讓他确認的契機。
“這地方不安全”。
廖緻遠每次都和她說了這句話——并且重複了多次。
……潛伏?
警察......
警察在查“和安堂”了嗎?
阮雲琛的呼吸稍稍沉了一下,手掌按在腿上,試圖平複心緒。
腦海裡卻依舊亂作一團,宋祈的陰影和廖緻遠的目光交錯着,将她困在一個看不見出口的漩渦裡。
“姑娘,到站了。”
司機的聲音讓她從思緒裡抽離出來。她愣了片刻,擡頭望向窗外,發現已經過了好幾站。
她下了車,夜晚的寒風迎面撲來,刺得她臉頰微微發痛。路燈下,一個賣油餅的老婆婆在翻動鍋鏟,散發出的香氣混着冷空氣,撞進她的鼻腔。
這是......哪來着?
“迷路了?”老婆婆擡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卻帶着幾分笑意,“站台在那邊,順着走。”
阮雲琛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家的了。
巷子的燈光昏黃,像浸了水的紙,薄薄地鋪在濕冷的街道上。風吹過,攪起地上的塵土,帶着一點陳舊的氣味。
阮雲琛站在那棟熟悉的樓前,腳下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面前是那扇熟悉至極的、生了鏽的鐵門。
鐵門被風推得輕輕晃動,“吱呀”一聲,像一隻快被掐死的鳥,發出尖銳的哀鳴。
耳邊是遠處幾聲模糊的狗吠,聲音低啞,像被夜色吞噬的尾音。
——樓下的面攤竟然還開着。
面攤昏黃的燈泡孤零零地吊在半空,光線像一層薄紗,将周圍的冷風和潮氣擋在外頭,卻遮不住人臉上的疲憊。
萬秀低着頭,手裡的鍋鏟在鐵鍋裡翻騰,油煙升起,模糊了她的輪廓。
那張臉隐在煙霧裡,隻露出緊抿的嘴角和眉心深深的紋路,像是從骨子裡滲出的倦意。鍋鏟敲在鐵鍋邊緣,“叮”的一聲,清脆得像是要打破夜晚的沉寂,卻最終淹沒在冷風裡。
攤前坐着幾個人,安全帽斜扣在頭頂,泥點還挂在邊沿。他們一聲不吭,目光遊移在面前冒着熱氣的碗裡,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