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地笑了。
“給我吧。”她伸出手,“有點餓了。”
男孩的手僵了一下,擡眼看了她一瞬,那眼神裡藏不住擔憂,像是一種本能的試探,卻又不敢問得太多。
他掙紮了會兒,最後還是把那張涼掉的餅遞了出去,手指卻始終沒松開,像是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隻是抿了抿嘴,沉默着後退了一步。
他的身高剛好到阮雲琛的肩膀。
那瘦削的肩膀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單薄而僵硬,他的視線向上微微擡着,眼神裡那點細微的情緒藏得并不深。
擔憂、不安,還有點說不出口的執着——
阮雲琛知道,他大概是猜到了她要去哪裡。
但他選擇保持沉默。
那種沉默裡沒有壓迫感,也沒有探究的鋒利,像是一塊石頭靜靜落在水底,沒有泛起波瀾,卻沉得極穩。
阮雲琛甚至覺得,哪怕自己轉身離開,把整個夜晚留給他,他也會一直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等着。
“你先回去吧。”阮雲琛忍不住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力道不重,卻把他原本緊繃的表情弄亂了一點。
阮秋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
他的眼神裡閃過些錯愕,但沒有躲開,隻是站在那裡,像一棵紮在冬日裡的小樹,倔強又無措。
“我馬上回來。”阮雲琛輕聲說。
外頭的風還很冷,街道上的聲音隔着窗戶隐約傳來,像是遙遠的噪音。
阮雲琛出了門,寒風迎面撲來,像是剛從冷庫裡滾出來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她下意識地拉了拉外套,走出巷口,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細。
街道上的光景和她記憶裡的沒什麼不同。
即使現在還不到深夜,棚戶區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霧氣籠罩着,顯得安靜而荒涼。破舊的鐵皮房牆壁上貼滿了褪色的标語,路邊堆積的垃圾散發着陳腐的氣味。
她慢慢地走,腳下是坑坑窪窪的地面,稍一用力,鞋底就會陷進松軟的泥土裡。
一個穿着破外套的孩子從她身邊跑過,懷裡抱着一塊破布包裹的東西,腳步快得像一陣風。
路邊一個攤販吼了句什麼,試圖追上去,最終還是罵罵咧咧地停了下來,蹲在原地繼續擺弄自己的東西。
阮雲琛停下腳步,目光從遠處那個消失在巷尾的身影上收回來。她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鐵門——生鏽的鎖鍊被人撬開了一半,晃蕩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像是某種無聲的嘲笑。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覺得熟悉,甚至刺眼。
她記得自己十歲那年,也是在這樣的夜裡,在這裡跌跌撞撞地跑過,鞋底破開一個口子,腳趾凍得發紫,卻始終沒有回頭。
直到一個乞丐攔住了她,用一隻髒兮兮的手遞過來半塊饅頭。
她接過饅頭,還沒有來得及說謝謝,那乞丐就走了。
可她最終也沒有吃那半塊饅頭。
她害怕。
害怕那半塊饅頭像宋祈短暫的善意一樣,利滾利,滾到能壓垮脊背的重量——像他手裡的高利貸一樣,令人恐懼。
阮雲琛已經學會了對每一個人保持警惕,包括那些偶爾施舍善意的人,甚至包括警察。
現在她還記得那乞丐的臉,模糊不清,卻總是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出現在記憶裡,像是一個無法擺脫的影子。
阮雲琛閉了閉眼,緩慢地吐出一口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彙聚成了一團白霧,模糊了視線,模糊了嘴邊那塊涼得透了的油餅。
阮雲琛咬了一口。
……好硬。
反複加熱過的死面油餅硬得硌牙,甚至都有點兒嚼不動了。可阮雲琛還是一口一口往嘴裡咽,一下一下用牙齒嚼,聽着那硬疙瘩餅在嘴巴裡嘎嘣地響,讓那響聲蓋過腦子裡過于雜亂的聲音。
有那麼一瞬間,阮雲琛突然明白了宋祈說“阮秋”時的冷笑代表了什麼。
——他知道,她永遠無法放下這種善意。
她可以在無數個瞬間将自己塑造成冷漠的旁觀者,卻永遠逃不出那些破碎記憶裡的羁絆。
街尾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把她從思緒裡扯了回來。她轉身往巷子口走,心裡卻像堵了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壓得她每一步都踩在泥沼裡。
她得趕快解決掉這件事。收債、還賬、平衡好每一個因果鍊條……然後将這些該死的情感徹底隔絕在外面。
一輛黑車停在了阮雲琛的面前。
黑色的、油亮的、散發着一股令人反胃的煙草氣息的車。
副駕駛的車窗緩緩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