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已經開始變得像廖緻遠一樣了,好幾天都不着家。要麼是加班回不來,要麼是回來了也趕着補材料……
說到底,阮秋越來越覺得,她這個實習壓根不是普通的派出所安排,而是又摻雜了些什麼别的東西。
難道真的......跟胖子有關?
晚上躺床上的時候,阮秋滿腦子都是前些天胖子奇怪的狀态。
倒不是他多關心胖子的事——胖子怎麼樣跟他又沒關系……對,那煩人的家夥跟他沒半毛錢關系。可阮秋卻沒辦法不想阮雲琛冷不丁囑咐的話。
“上下學接送淼淼,不要讓她一個人走。”
上下學接送這種事情……這麼多年來,阮秋一直雷打不動風雨不搖地接送着淼淼,生怕出現什麼意外狀況,這事阮雲琛當然也知道。可這會兒她突然這麼一提,倒是有點刻意了。
阮秋翻了個身,枕頭底下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淼淼發來的短信彈了出來——短信上附了圖,圖上是一本還沒開封的新漫畫。
“草莓100%第六卷,你沒有吧。”
她驕傲地配了一句。
阮秋随手劃掉消息,盯着天花闆的燈,腦子裡轉着白天的那些細節——謝胖子的神情,阮雲琛的囑咐,零零碎碎像是從手指縫裡掉出來的沙子,落得滿地都是。
這些事……阮雲琛不會無緣無故提,她一定發現了什麼。阮秋越想越覺得不對,眉頭皺成了一團。
他想起謝胖子往日裡賤兮兮地笑,那笑容和今天的神情大不相同,甚至跟上回他給自己那本破爛雜志時的樣子都不一樣......
忽然,他腦子裡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畫面。
“哥給你的那本雜志,看了沒?”
謝胖子的話像個榔頭一樣鑿進了腦海。
阮秋猛地睜開眼,心跳蓦然加快了幾分,他連忙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裡,試圖把那個畫面從腦海裡甩出去,但那句“你不看白不看”卻像個頑固的釘子,怎麼拔都拔不掉。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在黑暗裡低聲罵了一句,随即閉上了眼。
可黑暗并沒有帶來期待中的平靜。
夢像是忽然從深淵裡冒出來的潮水,把他整個人卷了進去。
場景一片朦胧,周圍的空氣沉悶得像是要凝成固體。他的雙腿在飛快地奔跑,腳下的土地坑坑窪窪,滿是雜草和碎石,隐隐還能聽見身後傳來的追喊聲。
“站住!别跑!”
聲音越來越近,他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幾個男人舉着棍子和鋤頭,臉上滿是兇惡的神色。他的呼吸驟然加快,心跳像是在胸腔裡砸着鼓。
前面是一片密林,他一頭紮了進去。樹枝刮破了他的手臂,泥土沾滿了鞋底。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嗓子裡泛起腥甜,耳邊的聲音才漸漸遠去。
可他不敢停。
這不是第一次。
小時候,他就曾這樣拼命地逃跑,逃出那個村子,逃出那些滿臉貪婪的目光。
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雙腿和一口氣。
他突然跌倒在地,手肘重重砸在石頭上,刺痛感讓他整個人顫了一下。他擡起頭,發現自己躲在一片灌木叢裡,周圍安靜得隻剩下自己的喘息聲。
可那片安靜很快被打破。
不遠處,灌木叢被撥開,他吓了一跳,猛地蹦了起來。可料想的追捕并沒有到來,來的卻隻是個溫柔的懷抱。
洗衣粉的清香和被太陽曬過的螨蟲屍體的味道蹿進鼻腔,混着點說不上來的醫院的消毒水味,一點點包裹住了全身。
“沒事了,秋...沒事了。”
阮秋愣住了,夢境在這一刻開始破碎,像是一塊碎玻璃被重重地砸下。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布滿了冷汗。胸口的起伏還沒平複下來,耳邊的風扇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屋裡很安靜,窗外月光斜斜地灑進來。
阮秋擡手捂住臉,手心裡全是汗。
這該死的夢,竟然比現實還要清晰。
阮秋咬着牙去了廁所,把衣服和床單被罩全都丢進了洗衣機,洩憤似的舀了兩大勺洗衣粉,關上了洗衣機的蓋子,調了最大檔,狠狠地摁了開始鍵。
——都怪胖子。
對,都怪謝胖子。
都怪謝胖子非得給他那本不三不四的雜志,都怪胖子非得在北邊開網吧,都怪網吧的地方離阮雲琛實習的派出所太近,結果搞得阮雲琛......
搞得阮雲琛又一次受傷,原本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重新裂開,血迹染透了紗布,連同制服一起皺巴巴地貼在了皮膚上。
阮秋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他急急忙忙趕到醫院,一到就看見護士端着一大盤子帶着血的紗布走出病房。
阮秋站在門口,手裡的外套捏得皺皺巴巴,忍了半天,才把那股怒火壓回了喉嚨裡:“到底發生什麼了?”
阮雲琛卡了下,本條件反射地想敷衍過去,低頭時瞧見自己沾着血的制服,意識到實在是有點難撒謊,便隻能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就是巡邏的時候遇上點事,傷口崩裂了而已。”
阮秋憋住了一聲冷笑,眼神掃過了坐在病床旁邊難得唯唯諾諾的胖子,人高馬大的謝胖子渾身一抖,哂笑着擡起了腦袋。
阮秋終于還是忍不住了,眉頭一皺,聲音高了八個度:“你還好意思笑?”
阮秋瞪着胖子,聲音幾乎是咬着牙問出來的:“到底怎麼回事?”
謝胖子那一瞬間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眼神迅速飄向阮雲琛。
“有幾個混混,”阮雲琛開口了,語氣冷靜得像在讀報告,“在網吧附近鬧事,搶了幾個小學生的零花錢。我正好巡邏到那邊,就出手幫了一下。誰知道動作大了點,傷口就崩開了。”
“混混?”阮秋眯起眼,“搶零花錢?”
“對啊,”謝胖子忽然跟着點頭,一臉義憤填膺,“我都氣壞了!居然有這種人!小秋,你是不知道,那幫家夥平時就在附近晃悠,仗着自己人多欺負人少,這次碰上了阮妹妹,算他們倒黴!”
阮秋的目光掃過胖子,又回到阮雲琛臉上。他盯着她看了幾秒,眉頭越皺越緊:“你确定隻是混混鬧事?”
“是啊。”阮雲琛語氣笃定,“要有别的事,胖子就不在這兒了,得在派出所做筆錄。”
——這其中肯定有鬼。
但阮秋知道一味地問肯定是問不出什麼名堂。
阮雲琛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她認定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更别提她眼下這副模樣,冷靜得像沒事人一樣,偏偏還理直氣壯,說什麼都像真的。
可阮秋知道,越是這樣的态度,就越說明她藏了事。她一向是能扛就扛,哪怕是天塌下來,也得先拿手頂着。
問下去也沒用。
阮秋低下頭,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餘一道不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阮雲琛換完了藥,又去櫃台拿了幾副消炎藥,就出院了。
畢竟這也就是尋常的傷口崩裂,雖然因為反複裂開而有點感染,但并不是什麼需要住院的大病。
但阮秋還是不放心。
他站在房門口,手垂在身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眉頭緊皺着,腦子裡打了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他從未覺得這一扇薄薄的木門竟能生出如此大的阻力。
“你到底要不要進去?”
淼淼的聲音蓦地從身後傳來,阮秋被吓了一跳,回頭看她,聲音壓得低低的:“你管這麼多幹什麼?”
“我不管。”淼淼抱着臂,站在他身後,表情卻分明寫滿了“我看你憋着難受”。
她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忽然“哒哒哒”跑上前,擡手就敲了兩下門:“姐,有人找!”
“淼淼!”阮秋瞬間炸毛,壓低了聲音吼她,眼看着那扇門在他的驚愕中打開了。
阮雲琛穿着一件寬松的T恤,肩膀的繃帶隐隐透過布料露出一點痕迹。她倚着門框,目光掃了一眼淼淼,又看了看阮秋,顯然剛洗過澡,頭發微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什麼事?”她的聲音平靜而淡然。
淼淼“嘿嘿”一笑,吐了吐舌頭,一轉身跑去了廁所,隻留下阮秋杵在那兒,像被定格了一樣,一動不動。
他怔怔地站在那兒,目光卻忍不住飄向了阮雲琛的房間裡頭,桌上擺着一個打開的醫藥箱,蓋子半掀着,鑷子和紗布随意地放在一旁,旁邊還有一卷沒收好的繃帶。燈光落在金屬器械上,泛着微涼的光,像是一場未完成的戰役,餘味還殘留在空氣裡。
阮雲琛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那副慣常的淡然表情,可她沒有立刻關門。兩人僵持了幾秒,她才微微垂下眼簾,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進來吧。”她的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但那口氣卻像是将兩人之間的隔閡輕輕推開了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