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應。
他又試了一次:“不過胖子那家夥,真是膽子太小了,你沒看他剛才抱着收銀機的樣子,像是抱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樣……也不想想,誰會搶他那點破玩意兒。”
依舊沒有回應。
阮秋的腳步稍稍放緩了一點,心裡卻越發忐忑。他甚至換了幾個話題——關于胖子,關于今晚網吧裡的鬧劇,甚至還說到了淼淼最近的輔導班。
但她的沉默像是一堵無形的牆,把他所有的話都擋在了外面。
空氣越來越凝滞,阮秋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她的背影,那條筆直的脊背,像是承載着某種随時會爆發的力量。
他咽了咽口水,聲音不自覺低了一些:“姐,你的肩膀還疼嗎?要不回去我給你……”
“閉嘴。”阮雲琛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
語氣低沉冰冷,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壓抑怒意。那兩個字就像一顆砸進水裡的石子,瞬間擊潰了阮秋所有的輕松和自得。
阮秋愣了一下,腳步頓住,擡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可阮雲琛沒有停下。
她的背影隐沒在昏暗的街燈下,像是一道拉得極緊的弦,随時可能繃斷——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阮秋愣在原地,手還停在半空中。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喘息都變得小心翼翼。
——她是真的生氣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冒出來,帶着一種沉重的現實感,壓得他呼吸發緊。他的拳頭在褲縫邊攥了攥,像是想為自己找點什麼安慰,可終究一無所獲。
幾秒鐘的僵硬後,他低下頭,用力抿了抿唇。過了片刻,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重新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他沒敢再說别的,隻是盡量跟得不遠不近,像是在默默等一個時機。
阮雲琛的背影依舊冷硬得像塊石頭,肩膀微微顫了顫,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壓抑的情緒。
他看在眼裡,心裡卻越發堵得慌。
“姐,”他又忍不住開了口,語氣試探得幾乎帶着點讨好,“你肩膀……剛才是不是又碰到了傷口?回去我給你上點藥,或者……”
可他的話沒能說完。
阮雲琛的步伐沒有絲毫減緩,甚至更加果斷有力。她自顧自地繃着臉往前走,像是根本沒有聽見,眼睛直視前方,目光冷而沉。
阮秋頓時啞口。
他停了幾秒,又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追上去,試圖再說點什麼,卻被她一聲不吭的冷漠逼得每個字都卡在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來。
她的沉默像是一堵牆,隔開了他們之間的每一點試探和交流。那是一種真正的無聲,卻比任何一句冰冷的拒絕都更令人難以忍受。
阮秋的腦海裡亂成一團。明明剛才她還在和所裡的同事笑着寒暄,怎麼一轉眼,面對他的時候卻又是另一副面孔?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垮了下來。
被無視的感覺就像一根鈍刺,緩慢而執拗地紮進了心裡。他終于忍不住想開口,可話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壓了下去,隻能跟在她身後,像個跟丢了主人的影子。
心裡那股委屈瞬間湧了上來。他咬着牙跟了幾步,終于忍不住開口:“姐,你這樣算什麼?我……我明明是幫了你!”
阮雲琛依舊沒回頭,像是壓根沒聽見他的話。
那一刻,某種熟悉的無力感狠狠地擊中了阮秋。
他停下腳步,拳頭攥得發緊,指節微微發白。胸腔裡的郁悶和委屈像是一鍋被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低聲喊了一句:“阮雲琛。”
沒有回應。
“阮雲琛!”他又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得低沉而壓抑,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拖着未曾消散的委屈和憤怒。
阮秋的腳步頓了一下,随即像是終于失控了情緒,幾步沖上前去,抓住了阮雲琛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了回來。
他的動作帶着一點急切,甚至有些不由分說的力度,指尖緊緊扣在她的皮膚上。
眼眶微微發澀,那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道出口。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死死地盯着她,淚水卻不知何時成了一堵牆,堵在了眼眶口,讓一切變得模糊。
“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嗎!”他的聲音不大,但壓抑着顫抖,“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就不能說句話?!”
阮雲琛的動作被他突如其來的力道拉得一頓。她轉過頭,眉頭緊蹙,目光裡透着幾分不耐,卻在看見阮秋的表情時瞬間凝住了。
平時總是冷靜、克制的阮秋,此刻卻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下一秒就會斷裂。
她原本壓抑的怒火忽然湧了上來。那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像刀一樣割在她的神經上,卻又尖銳得令人窒息。
但阮雲琛知道,這份憤怒背後,是恐懼。
恐懼來得太快了,甚至她都沒來得及細想就已經将它掩蓋在怒火裡。
阮雲琛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她害怕他會受傷,害怕他會成為某個漩渦裡無辜的犧牲品,害怕自己無法阻止這些。
可是她不能表現出這些。
她隻能用冷漠和克制将這些情緒壓回去——那是她唯一學會的保護自己的方式。可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仍舊洩露了一絲顫抖的邊緣。
“你剛才在網吧幹什麼?”她問。
阮秋一下子懵了。
阮雲琛的聲音刺中了他的心弦,難以言說的期待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忽地一股挫敗感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阮雲琛——不是在戰鬥中果斷決絕的她,也不是在家裡冷靜操心的她,而是這種帶着毫不掩飾怒氣的她。
那種憤怒像一道冰冷的屏障,生生将兩人隔開。
他本來還覺得自己終于不是那個隻能站在她身後遞紗布、換藥水的旁觀者了。
他為自己能主動做點什麼而感到驕傲,這種感覺甚至讓他一度忽略了手心裡殘留的冷汗,可阮雲琛的質問卻像一巴掌狠狠抽了過來,打散了一切。
阮秋沒法理解她為什麼這樣,甚至一時沒法完全組織起自己的思緒。下意識地,他答道:“我……我幫你。”
阮雲琛的眼神裡帶着幾乎可以灼傷人的冷意:“幫我?”
她盯着他,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将他從頭到腳剖開,露出藏在内裡的所有想法。
“你知道剛才那是誰的人嗎?你知道他們背後可能是誰嗎?你覺得按個報警器,就能讓他們滾蛋?”
阮秋被她的語氣吓了一跳,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生氣,隻覺得胸口湧上一陣憋悶。
“他們背後可能是......”
阮雲琛頓住了,話到嘴邊,像是被什麼硬生生堵住了一樣。
她的神色一瞬間變得複雜,目光微微垂下,不再去看阮秋的臉。
胸口的某種情緒像是被錘子敲了一下,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那個名字在她的腦海裡翻湧,像一條盤踞在黑暗深處的毒蛇,冰冷又危險。
她知道這個名字一旦說出口,就意味着将一切拖回記憶的深淵——她花了多少年想要擺脫的東西,那些血淋淋的過去,寒冷的目光,還有午夜夢回時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都将重新暴露在陽光下。
她的腦海裡閃過許多片段。
那就像是打開了某個她一直極力封閉的箱子——那些舊日的陰影、鮮血的氣味、宋祈冰冷的目光,都像野獸一樣竄了出來,撕咬着她的理智。
阮雲琛用力握緊了拳,手心的指甲幾乎刺入皮膚,胸腔裡像堵了一塊冰,冷得發疼。
她不想提這個名字,不想讓它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那是她最不願觸碰的禁區,藏着太多無法抹去的痕迹。
可是阮秋就在眼前,他的表情既委屈又倔強,像一條明明知道前方有危險卻還往前沖的小狗。
阮雲琛閉了一下眼,睫毛微微顫動。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幹得發緊,舌尖掠過一股苦澀的味道。那種壓抑的情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甚至一度想轉身離開,不去面對這一切。
可是不能。
他還不明白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危險,他根本不知道,那背後的人有多可怕。
阮秋知道她的過去,他參與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她帶着他從一片泥濘中掙紮着爬出的日子,那些她用盡全力護住他和淼淼的時刻。
他看過她的狼狽,也看過她的狠勁兒,甚至親眼見過她用一把鐵棍吓退一群試圖糾纏的小混混。
阮秋知道她做過什麼。
可他不知道一切的全貌。
他不知道宋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知道那個人的狠毒和手段,不知道他是如何一邊教會她生存的技巧,一邊用另一隻手摧毀她的安全感。
更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從那個深淵裡掙紮出來,又如何在他離開之後,仍然夜夜驚醒,手心裡滿是冷汗。
阮雲琛的目光掃過阮秋的臉,他還在等她的答案,眼神裡藏着幾分不解,還有隐隐的倔強。
阮秋不明白。
他以為他明白,但他其實根本不明白。
這個認知像是利刃,在她心裡劃開了一道口子。
“他們的背後可能是宋祈!”她的聲音擡高了一些,卻顯得更冷,“宋祈的名字你聽過多少次?你以為他會對我們手下留情?”
阮秋皺起眉,嘴唇抿得發白:“但你明明也在場!他們同樣會傷害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阮雲琛突然擡起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将他逼近到自己的目光範圍内,“但你不行!你知道宋祈是什麼人嗎?你知道你剛才要是被發現會是什麼後果嗎?”
阮秋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神色從驚愕到隐忍,最後漸漸轉為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用力掙開她的手,聲音低沉:“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永遠隻能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你拼命,是嗎?”
“是。”阮雲琛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