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身邊這些看似親近的“兄弟”。可他又無法不使用阮雲琛——她在他眼裡是最幹淨的那一個,最值得信任的那一個,盡管這種“信任”從未真正存在過。
每一次任務的安排,都像是把她推向一個更危險的位置。
每一次成功的完成,又讓他的疑心稍稍收斂,仿佛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驗證着他心裡的某種假設。
那一天,宋祈召見了她。
談話的内容很簡單,平鋪直叙得像是在交代一件日常事務。但阮雲琛聽得出來,威脅藏在每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背後。宋祈的語調平穩,像在安撫什麼,又像在警告什麼。
她低頭聽着,偶爾點頭,偶爾應答,臉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危險正在逼近,可宋祈的信任,也是她目前為止最大的籌碼。
——新的任務來了。
宋祈的命令依舊精準而冷漠:“碼頭上的一艘貨輪。目标是對賬單,順便看看那邊的情況。”
沒有多餘的解釋。
阮雲琛知道,這不僅是一次例行試探。
貨輪是宋祈近幾年核心資金鍊的一部分,而這一次的任務内容顯然比之前更加直接——她要帶回那些他最想知道、也最害怕被洩露的信息。
宋祈清楚,越是靠近核心,越有可能出現背叛。
他不信任任何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用一個最看似不可能背叛的人來完成這件事。
這次任務的目的,已經不隻是試探那麼簡單。
宋祈在賭,而阮雲琛,則是他手裡的籌碼。
耳機裡的聲音準時傳了來:“那個U盤,你帶上了嗎?”
“帶了。”她語氣平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口袋裡的塑料殼。
“别急着取賬本,”A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帶着一絲沉着的笃定,“他給你的艙位圖有一層被删改過的數據,真正的保險櫃不在那裡。你需要去第五艙位,B3房内,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把U盤插.進去。”
阮雲琛微微皺起了眉。
她知道他總能提前洞察那些隐藏的風險,這次也不會例外。
阮雲琛在燈光昏暗的艙室裡找到目标的時候,時間才過去了不到三分鐘。艙門的電子鎖被A破解得幹淨利落,阮雲琛進入艙室時,甚至沒有觸碰到任何報警裝置。
電腦被鎖着,屏幕上的密碼框閃爍着紅色的警告标志。但阮雲琛早已熟悉這種場景,A的聲音在耳機裡平穩得讓人安心:“設備接上,剩下的交給我。”
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U盤插入接口,屏幕很快彈出一行進度條。她注視着數字的跳動,耳邊卻聽見了A的提醒:“腳步聲,左側通道,三個人,靠近中。”
阮雲琛沒動,隻是用餘光掃了一眼門口。時間是她此刻最大的敵人,但她也明白,太過匆忙反而會引來更多懷疑。
“五秒。”A在耳機裡低聲說道。
阮雲琛點了點頭,手指貼在U盤上,眼神卻始終盯着門外的光線變化。五秒後,設備彈出,她迅速收起U盤,将椅子複原,然後沿着原路退出艙室。
“他們發現艙門了。”A在耳機裡語氣加重了一些,“兩個人向你這個方向來,右側通道出口有一個警衛。”
阮雲琛加快了腳步,耳邊是急促的腳步聲和對講機的低語。
出口近在眼前,她卻不得不放緩了速度。對講機的聲音此刻幾乎清晰得能聽懂内容,她擡頭看了一眼出口處的警衛,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來拿貨的。”
警衛擡頭,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像是在判斷她是否可信。她站得筆直,面無表情,那種從不露出任何破綻的冷靜反而讓對方揮了揮手,示意她離開。
賬本被傳輸到警方的數據庫中時,淩晨的鐘聲剛剛敲響。
阮雲琛沒有去看那份文件,耳機裡也沒有傳來任何多餘的解釋。
她知道,無論拷貝到的是什麼,足夠讓整個局勢掀起更大的風暴。屏幕的另一頭,A已經處理好了這些數據——他總是比她想得更遠一步,也走得更快一步。
文件裡的信息不算多,但足夠緻命。
首先是一份極其隐秘的交易記錄:天安基金與宋祈的資金往來像是一條線,被細緻地标記在賬本的每一頁上。
那是一種精密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每一筆款項的來源與去向清晰得像是在炫耀。
就在這份記錄的最後,一筆異常巨大的金額靜靜地躺在那裡,備注着一個陌生公司的名字——辰光企業。
阮雲琛記得,那是宋祈旗下的一家物流企業。
文件還附帶了一份名單。
名單上并不全是宋祈的心腹,而是一些她完全沒料到的人——幾個知名企業的高管,甚至還有一兩個政府官員的名字。
天安基金的觸角顯然伸得比警方掌握的更加深入,這讓整件事顯得更為棘手。
另一部分則是貨運路線的詳細記錄。
宋祈的每一批貨都經過精确計算,無論是路線還是時間,幾乎挑不出一點漏洞。
但在這些看似毫無破綻的細節中,有一艘即将啟航的貨輪被單獨标注了紅色。這艘船的目的地指向東南亞的一個小港口,标注着“高風險”三個字。
A在文件中留下了一個簡單的批注:“這艘船,必須盯緊。”
除此之外,還有一份媒體支付的記錄。
這些資金顯然是用來操控輿論的,每一筆交易都精确到日。
文件上的字眼沒有透露太多,但那種刻意隐藏的東西,卻讓人心裡發冷。天安基金顯然不僅在經濟領域遊刃有餘,他們還在試圖染指更深層次的權力——宋祈終于意識到了當初他回國之後被低估的部分。
那些他曾不屑一顧的網絡喧嚣,竟然在短短幾個月内逼近了他的每一條底線。
而當他終于将目光轉向這些被忽略的角落時,他的反應一如既往——迅速而可怕:壓制負面輿論,操控公衆認知,為資金流動創造掩護......或許還有更多的目的,那些都隻是猜測,但宋祈總能夠應現所有最壞的預測。
這份記錄是他的第一步嘗試,也是他手中最直接的工具。宋祈最擅長于在最短的時間内嗅到機會的味道,并精準地找到那根可以撬動局面的杠杆。
支付記錄不過是一個開始,背後,是更深、更冷酷的籌謀。
對于宋祈來說,這無疑是一次嘗試,也是一場賭局。
他已經看清了網絡的力量,盡管晚了一步,但他迅速補足了這一點,轉而開始利用它為自己開辟新的戰場。
而他的可怕之處就在于,每一次看似倉促的行動背後,往往隐藏着難以察覺的深度。
但好在這些内容都已經記錄在了警方的檔案中。
這些證據并沒有直接被曝光。
警方的策略向來冷靜:他們不會輕易打草驚蛇,更不會在證據鍊不完整之前貿然行動。
這些賬本、名單、資金流向,像是拼圖的一角,隐藏在一層層精密的防線之中。每一筆交易背後,可能都有無數條分支線索,而他們的任務,是将這些分支一點一點地剝離開來,直到整個網絡暴露無遺。
宋祈暫時沒有察覺到這些異動——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他的警覺還在,他的試探從未停止,但那些隐秘的資金鍊卻像是毒蛇一樣潛伏在暗處,警方不動聲色地用細線捆住它們,等到時機成熟,一舉收網。
一切,都在等待一個完美的時機。
三個月,不多也不少,正是他們所能争取到的極限時間。
而這三個月裡,阮雲琛必須以比以往更精确、更冷靜的姿态完成每一步。
她知道,每一個失誤都可能讓這些努力付諸東流。而她的角色,依舊是那把被小心操控的刀——既要劈開宋祈的防線,又不能讓他發現刀柄握在誰的手裡。
宋祈給阮雲琛打了電話,沒有提任務,也沒有提其他的什麼。
他隻問了一句:“最近過得怎麼樣?”
阮雲琛知道,那隻是個幌子。
電話那頭的笑聲聽起來很輕,卻藏着某種難以琢磨的意味——他總是這樣,喜歡用平靜的語氣掩蓋那些無形的試探。
她的手機開着外放,房間裡宋祈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阮秋坐在屋内,他微微側了身,單邊耳機亮着藍色的光,目光靜靜地落在她身上。他的手指在電腦上輕敲了兩下,然後擡頭朝她點了點頭——一切正常,宋祈沒有察覺。
阮雲琛握着手機,目光掃過昏暗的房間,終究沒有說出太多,隻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還好。”
那笑聲聽起來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告誡:你最好一直都這樣。
電話挂了。
阮雲琛沉默了一瞬,擡手揉了揉額角,眼底閃過一絲疲憊,但很快被掩蓋。
“我有點困了。”她說。
阮秋擡起頭,目光從屏幕上移了開。
“你還沒吃晚飯。”他說,聲音不大,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平靜。
阮雲琛沒有回應,隻是扯了扯嘴角,轉身走向浴室,腳步有些懶散。
她在鏡子前停了下,擡手解開襯衫的扣子,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上來。
鏡中的自己看起來比她想象中還要憔悴,臉色慘白,眼下的黑眼圈一層疊着一層,像是被什麼抽幹了力氣。
阮雲琛擡手撥了撥頭發,那些發絲早已超過肩膀,亂糟糟地垂下來。她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很久沒剪過頭發了。
警校的日子強制短發,她總是留着耳上長度。後來去了派出所,頭發也沒長過幾寸,時間一久,修剪幾乎成了一種慣性。
但最近這些日子——阮雲琛看着鏡中的自己,頭發已經到了肩膀下方,微微卷着,散亂地貼在脖頸上。
阮雲琛伸手拿起台上的剪刀,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刀片,猶豫了一下,目光又移到鏡子裡的自己。最終,她歎了口氣,随手揪起一束頭發,咔嚓兩下,剪到了肩膀的長度。
碎發掉在台面上,一片淩亂。阮雲琛簡單收拾了一下,随意用手拍了拍肩膀,覺得差不多了,才轉身走向淋浴噴頭。
水聲嘩嘩地響起來,伴随着鏡子上升騰的白霧。
這一段時間,她的任務已經堆到了極限。
宋祈的試探、警方的囑托、阮秋的協助——每一件事都像是一根繃緊的弦,繞在她的心頭。
阮雲琛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更不記得上一次放松是什麼時候。
等她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阮秋站在旁邊,卷着袖子,手裡拿着一塊抹布,正在擦拭桌面。聽見動靜,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吃了再睡。”他說,聲音淡淡的,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飯菜是簡單的家常菜,粥的熱氣在空中緩緩升騰,混着某種熟悉的味道,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阮雲琛站在那兒,盯着桌上的飯菜出了一會兒神。
粥的熱氣緩緩升騰,夾雜着熟悉的味道,萦繞在空氣裡。那種味道觸碰到了記憶中某個模糊的片段,但疲憊的腦袋實在沒心思去細想。
阮雲琛動了動手指,在堅持去睡覺和現在就吃飯之間掙紮了許久,直到她的肚子不争氣地響了一聲,才敗下陣來,歎了口氣,伸手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是小米南瓜粥,還是熟悉的味道。米粥的溫熱順着喉嚨滑下,阮雲琛忽然覺得那種冷冽的疲憊好像稍微散了一些。
飯桌上很安靜,安靜得讓人有些不自在。
阮秋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低頭慢吞吞地吃着。
他的姿勢很随意,手肘靠在桌沿,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手腕上還帶着點水漬——大概是洗碗時沒擦幹淨的。
他低着頭,幾縷頭發垂在額前,遮住了一部分眉眼。碗邊的筷子偶爾點一下,發出輕微的響聲。
燈光從他的肩側打下來,将他眉骨的陰影刻得深邃而柔和。
阮雲琛的視線不自覺地從他的手腕移到手指,又從手指慢慢滑到他微抿的嘴角。
阮秋的嘴唇很薄,帶着點幹燥的紋路,但因為吃了炒蛋,又有些油蹭在了上面,被日光燈一打,顯得晶亮亮的。
阮雲琛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幹,咽了咽口水,目光順着他的喉結往上,又看到了他微微擡起的眼睛。
“怎麼了?”阮秋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認真。
阮雲琛猛地回過神,像是被人當場抓了現行一般,視線慌亂地從他身上移開,低頭盯着碗裡的粥,随口敷衍了一句:“沒什麼。”
可耳根卻微微發熱了起來。
阮秋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秒,沒有繼續追問,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飯。
阮雲琛沒再說話,埋頭把碗裡的粥喝完,站起來準備回房間。可剛走到一半,手腕被人輕輕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