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停頓。
解中意搞不懂年輕人,正自斟自飲,聽見她說話,啜酒含糊道:“什麼啊?”
“蒼淵中,鬥得如火如荼的桑主和東主,曾經是夫妻嗎?”
解中意眯起眼睛:“是啊。”
他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幾千年前了吧,估計都沒人記得了。當時他們還年輕,兩個家族也沒水火不容。”
甯杳心中發涼:“然後呢?”
“然後?嗯……過了些年,他們的父親翻了臉,他們各自為陣,就也翻臉了。多年過去,這兩人也能耐,各自登上霸主之位,鬥得這麼厲害,昔年的夫妻之情,可謂是蕩然無存啊。”
蕩然無存,可不就是蕩然無存麼。
甯杳緩聲道:“他們做夫妻時,有孩子嗎?”
解中意搖頭:“不知道啊,沒有吧。就算有,估計也死了。蒼龍薄情,仇恨高于一切情感,真有孩子,他們互相也會視其為仇人之子,不定就死在誰手裡了。”
甯杳低低“嗯”了一聲。
“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解中意道,“千年的舊事了,很驚訝吧。”
甯杳心說,你要知道風驚濯是這兩個人的兒子,肯定更驚訝。
桑主和東主所出的長公子,若是這兩家族沒有戰争,不知他該是何等尊貴風光。
他的前半生,真的是太苦了。好在,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飛升上神,就不會再受苦了。
甯杳起身,沖大家揮揮手:“你們繼續喝,喝開心點。我喝高了,要去睡覺了。”
*
甯杳回到房間,把自己往床上一摔,閉上眼睛。
其實她一點困意都沒有,隻是覺得心裡有一個角落不是滋味,若繼續坐在那裡,遲早會被風驚濯看出來,他太細心了,一定會問的。
她不想說實話揭他傷疤,又覺得自己編不好理由。
甯杳就這樣清醒地躺着,清醒地感受風驚濯靠近,推門進來,清醒地知道他在自己床榻邊落座。
就連他落下來目光的溫柔,都能清醒地感知。
他俯身,吻了吻她散落的長發。
靜坐片刻,摸摸她的頭,掖好被角,走的安安靜靜。
人走了,但安甯溫馨的氛圍卻未散。片刻後,甯杳躺不住了。
她坐起來發呆,然後一把掀了被子,起身出門。
***
甯杳來到慕魚潭。
風驚濯果然在此修煉。
他素衣單薄,腰部以下浸在潭水裡,披散着的濕漉漉長□□浮在水面,雪膚紅唇,雙目閉阖,像鎮守山林的山鬼精怪,好看的從畫中走下來一樣。
不對,不是精怪,精怪不會有凜冽正氣。該是上神,似堆雲砌雪,素月流天。
甯杳潛下潭水,慢慢劃遊至風驚濯身邊,覺得周遭靈力奇怪,手在水下摸了摸。
摸到一手堅硬緊實的鱗片。
這龍鱗,比之當時給他修補的時候,更鋒利,更剛韌,密結一片,似磐石,更像铠甲。
“杳杳,你做什麼?”
随着他無奈的語氣,那龍尾抖了抖,向旁邊躲。
甯杳誠實回答:“我在摸你的龍尾。”
風驚濯白淨的耳根泛紅:“你這樣……”
這樣什麼呢?她等下文。
“……不好。”
等了半天就是這,甯杳道:“摸一下怎麼了,又不是沒摸過。”
風驚濯歎氣。
摸一下不怎麼,但他是成年男子,是龍族,有正常的觸覺,元身比人形更敏感。她摸一下,他要忍好久。
風驚濯說:“杳杳,你還是……等成親以後再摸吧。”
“有什麼區别?”
成親前,成親後,不都是這同一條尾巴嗎。
風驚濯沉吟:“成親後,你再摸我,我便可順着心意,做我想做的事。”
他嗓音低磁,沉沉道來,聽得甯杳心跳漏了一拍,拙劣轉移話題:“嗯……那個啥,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修煉?”
“很晚嗎?”
“很晚啊。”
風驚濯挑眉:“你修煉起來比這還晚。”
甯杳有理:“那不一樣,我就愛熬夜,可你作息好啊。我晚上練功,但我白天玩啊,你呢,白天也很刻苦。”
風驚濯低眸,笑着說:“杳杳,我想變強。”
甯杳眨眨眼:“我很好奇啊,你有沒有什麼目标?比如,要多強就滿意了?”
他隻是笑,伸手攬過她身軀,輕擁入懷。
強到你不用操心會有人來犯落襄山,不必考慮在簪雪湖設下結界,永遠無需擔心任何外敵。
甯杳拍拍風驚濯:“這是什麼意思?能把我控制住的那種強?”
風驚濯失笑,他也不知道要達到目标,該是多強的靈力。想了想:“就像創世上神,伏天河那樣。”
甯杳興奮地一捶他:“這目标可夠高的!但是,我覺得你行!”
伏天河,那是龍族的先祖,世間的第一條龍,和七大上古神族共同創世,隕落後,身軀化為深淵,就是今天的蒼淵。
風驚濯低頭看,這個話題有些遠,好像把他們的距離也拉遠了,不知為何他有些不安:“杳杳,無論日後如何,你千萬别不要我。”
甯杳點點他鼻梁:“你一天沒忘了我,我就不可能不要你。”
風驚濯溫柔捉住她的手,道:“我永遠不會忘了你。”
他記憶很好,有關她的一切,大事小事,半點也不曾忘。
夜深無人時,會像一個守财奴,翻出珍貴的寶物,清點一遍,然後擁着那些記憶,安心沉入黑甜夢鄉。
甯杳說:“好,我們濯兒,記性最好了。”
望着她的笑臉,風驚濯心頭柔軟的同時,蓦然一痛。
電光石火間劃過一道異樣。
甯杳眼力不淺,立刻道:“怎麼了?”
風驚濯搖頭:“無礙的。”
甯杳抓着不放:“我看見你神色不對,哪不舒服?”
風驚濯露出一個笑:“沒不舒服。”
甯杳還想問,忽然思緒一停:他方才的神色,确實不像痛苦。
像殺戾。
甯杳心髒咚咚快跳,不知該說什麼,下一刻身子一歪,風驚濯打橫抱起她。
他眉宇間有強壓憂心的殘影,嘴裡卻哄道:“杳杳,走了。送你回屋,該休息了。”
甯杳:“我……”
他低眸笑,笑容裡全是守護的意味:“聽話,解前輩讓我看着你的作息,我都答應了。我們明早見。”
*
第二日,甯杳如常睜眼,卻沒有看見風驚濯在身旁。
屋前屋後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他的身影。
這麼多日子,他從不會缺席他的早安吻的。
甯杳尋了一圈,沒看見人,微覺不安的心漸有猜測,沿着山路慢慢走,感應他的龍族之氣。
在一處山洞前,她停步。
這裡她曾帶風驚濯來逛過,是當年爹爹年輕時閉關所用,那時他小,得到的地方最偏僻,菩提族人漸少後,早就荒廢不用了。此刻,熟悉親近的氣息就在洞内。
甯杳上前,手扶在山洞洞壁上:“驚濯,你為什麼躲到裡邊去?你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傳來,有些發悶,還有因虛弱而莫辨的低沉,隔着山壁,聽不真切。
“杳杳……”
“沒事,我等下就出去。”
甯杳指尖發涼,心中不知為何而戰栗:“驚濯,你是……練功走火入魔嗎?受傷了嗎?我進去幫你吧。”
他音量微提,嗓音一如往常的溫和:“我沒受傷,别擔心,杳杳,你回去等我。”
甯杳望着緊閉的洞壁,抿唇片刻,蓦地渾身一僵。
靠近些,屏住呼吸,側耳細聽。
她聽見一種聲音。
隐隐約約細碎近無、但的确存在的,刀削鱗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