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燊趁機掙脫郜冬燦的手,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重複道:“我喜歡雲殊意。”
“我救他一命,給他城主令,摘聖花為他療傷。”郜燊挽起右手衣袖,露出損壞嚴重的機械臂,輕笑一聲,“用這些,足夠留下他了吧。”
“這是怎麼弄的!”郜冬燦一把抓住郜燊的右臂,指尖發白,“隻是去采摘聖花,為什麼會受傷?”
“和上城區撞上了。”郜燊将衣袖放下,看向正在分發物資的車隊,輕描淡寫地省略了途中遭遇的困難,“這些東西,都是從上城區那搶到的。”
“多虧了殊意的提醒,王幸帶弟兄們支援,我才能活着回來。”
郜冬燦唇瓣顫抖片刻,眼神複雜地看着郜燊,“大哥和雲冉的悲劇,你想重演嗎?”
郜燊握緊拳頭,目光堅定,“我會保護好他。”
“你保護他?他保護你還差不多。”郜冬燦冷笑一聲,用手背扶了一下眼鏡,“你的事我懶得插手,别連累下城區。”
“一周前我下過轉移的通知,但仍舊有大部分人在泥石流發生的時候沒有轉移。”
“四區五區都在傳我們要放棄災民。”郜冬燦朝物資處走去,“我手下的人都派出去了,這件事交給你。”
“明白了。”郜燊看着郜冬燦的背影,“姐……”
“人就在你家。”郜冬燦頭也不回地繼續走,“為了救個孩子暴露身份,最近有不少人在找他,既然你回來了,就讓我的人回來。”
“現在哪都缺人手……”
郜燊來不及聽郜冬燦接下來的話,轉身就朝家的方向跑去。
風掠過耳畔,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雲殊意暴露了,他獨自一個人,會害怕嗎?
很快,郜燊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雲殊意怎麼會害怕,他可是上城區最年輕的行政官,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貴族,哪怕是淪落到如此地步,骨子裡的驕傲也不會讓他露出半分怯意。
是他害怕了。
郜燊全身心都放在了雲殊意身上,以至于沒有發現,一個身影默默跟在了他身後。
暴雨過後,是濕潤的晴天,波瀾許久玉鏡湖終于恢複平靜,倒映着晴空與流雲。
雲殊意倚在露台的藤椅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指尖翻動着郜燊的藏書。
郜燊看書喜歡做讀書筆記,給喜歡的字句畫上記号,又很霸道地将一些不認同的觀點劃去,寫上自己的看法。
在“理性是通向知識和真理的唯一途徑”這句話旁,赫然躺着幾行張牙舞爪的字迹:
狗屁不通!
若理性是唯一的路,那李白寫的“疑是銀河落九天”算什麼?算天體物理學的詩意謬誤?
饑民啃樹皮時知道皮是苦的,難道需要先列個化學方程式?
“唯一途徑”這種絕對化的暴政,恰恰是理性最該警惕的陷阱!
批注邊緣還畫了個吐火的簡筆小人,火苗直燒到“唯一途徑”四個字上,仿佛要将這幾個字燒成灰燼。
看着和123年手劄不同的字迹,雲殊意猜測這應該是郜燊少年時期的筆迹。
撫摸着書上氣鼓鼓的小人,雲殊意仿佛看見了當初那個稚嫩的小孩生氣的模樣。
回想半個月前和郜燊在邊緣地帶的相遇,那時的男人沉穩又難以捉摸,雲殊意倒沒想到,以前的郜燊會有這樣熱烈的一面。
“小時候……”雲殊意低語着,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這麼可愛的嗎?”
“怎麼長大了……”
剩下的話突然頓在口中,雲殊意的目光蓦地落在院牆外的一個身影上。
那個風塵仆仆的男人仰着頭,臉上滿是汗水,聲音啞得不像話:“請問,可以為我開個門嗎?”
雲殊意猝地站起身,書本“嘩啦”掉在地上,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他心上。
——方才還在他回憶裡的人,居然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他眼前。
雲殊意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
當他顫抖着手拉開院門的瞬間,那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倒在了他身上。
“郜燊?!”雲殊意慌忙扶住郜燊,神色擔憂地看着男人,“你怎麼了?”
“我沒事……殊意,睡一覺就好了……”郜燊整個人都壓在雲殊意肩上,明明幾欲暈厥,卻仍固執地用手描摹着對方的臉龐輪廓,從眉骨到下颌,仿佛在确認這不是幻覺。
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郜燊敏銳捕捉到了雲殊意眼中的慌亂。
“郜燊!”
聽着雲殊意失态的呼喊,郜燊滿足地閉上了眼,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高高在上的神眷者大人,為他這個下城區的反叛軍方寸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