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五月,池館春深,海棠枝上斑斑雨。
細雨拍在身上,像毛茸茸的粉撲子。于喬走在外面,地上是濕的,空氣裡都不清爽。
好在目的地就在前方。
一棟老式的法國建築,門頭是對稱的波形浮雕。如今已修建成高級會所,對岸是最繁華的金融中心,屹立在江邊,很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
有人出來,冷氣撲面,沁人心脾。
于喬握着雕花的把手,打開了那扇拱形的雕花玻璃門,像是進了一個精緻的大鳥籠子。
穿旗袍的女服務員客氣地問她是否有預約,得知她隻是等人後,将她引到大廳沙發坐着。
沙發邊擺設着幾扇屏風,金漆彩繪,色彩豔麗。其間繪了隻五彩的鳥,長長的尾巴,身形優雅,旁邊是一派花團錦簇。
“是你找我?”
包間裡出來一人,名叫窦楠,短粗身材,一張圓臉像酵母放多了的饅頭,五官發得東倒西歪。
于喬上前一步,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于喬,是小茹的朋友。”
空氣靜了一瞬,随即是一聲嗤笑。
“我跟她都已經分手了……”
話還未完,就被打斷:“我今天是來幫她讨債的,你欠她的三十萬什麼時候還?”
窦楠像聽到個笑話一樣:“我欠她錢?”
他推了推鼻子上夾起的金絲眼鏡,俨然一副知識分子的做派:“小茹是跟過我幾年,但說難聽點就是我包養她,我怎麼還會找她借錢?真是天大的玩笑。”
幸好于喬早有準備,直接拿出一張借條,舉在他面前:“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你向她借款30萬元,還有你的手印。”
展示完,像是怕他來搶,于喬将借條疊好,收進包裡。
她站在屏風邊上,身形恰恰擋住了一部分,隻有旁邊姹紫嫣紅的花,顯得人神采飛揚的。
“你也知道這錢是小茹她爸留下的,如果你不還,”于喬頓了頓,勾勾嘴唇,“那就隻能鬧到你老婆那裡去了,大家都不好看。”
窦楠盯着她,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去告訴我老婆,她當小三嗎?”
“對了,床照還在呢,你問她是不是忘了?”他冷笑着威脅道。
“無恥!”于喬氣憤,顯然沒有想到他還有這種龌龊的伎倆。
“我無恥,她好到哪裡去?她怎麼不敢自己來?”
腦海中閃現一張蒼白的臉,于喬說:“她委托我來也是一樣的。”
“哪兒一樣?”窦楠問道,一邊上下打量着她。
今日她穿了條花裙子,腰肢纖細,胸脯飽滿,V字領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很是招人。
而他眼神暧昧,視線像手指一樣,在她周身滑過,最後落在胸前。
他舔了舔嘴唇,連聲音都變得粘膩:“她和我睡過,你也一樣嗎?”
“啪!”
于喬氣急,一記耳光就扇了過去。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窦楠大力拽住,用力往他自己的方向一扯,另一隻手直接掐上了她的脖子。
“你他媽敢打老子。”他眼神陰鸷,聲音裡滿是愠怒。
男女力氣懸殊,于喬掙紮不了,脖子被勒得生疼,呼吸也變得困難。
會所裡面的人,非富即貴,服務員不清楚他的身份,根本不敢來勸,隻跑去找經理。
“放開我……”于喬掙紮。
“你跟老子狂啊……”
窦楠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于喬怎麼也掰不開,隻覺得喉嚨很辣,每一口呼吸都在奮力掙紮。
就在窦楠擡手準備打她耳光時,有人出面制止了。
“先生,公共場合,安靜一點。”
來人穿黑色西裝,寸頭,氣質像個退伍軍人。他握住窦楠的手,輕而易舉地從她的脖子上放下來。
“你他媽誰呀?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話音剛落,那人将他反手一剪,擡腿就往他膝蓋上踹去。窦楠一聲慘叫,腿下一軟,半跪了下去。
“你影響到其他人了。”黑衣服的語氣很平靜,不緊不慢,但絕不是虛張聲勢。
窦楠痛得龇牙咧嘴,躬着腰,眼神恰好往上一掃,便愣住了。
順着他的視線,于喬看見挑空陽台上站着兩個男人。一個穿花色潮T,一個穿櫻白襯衫,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一看氣質,便知身份非凡。
窦楠瞬間變了臉色,像個洩氣的皮球,哪裡還見半分兇狠樣。
今日算是逃過一劫,于喬朝黑衣服的道了謝,知道是樓上的吩咐,又往上做了個口型:“謝謝。”
樓上那位花色潮T向她粲然一笑,而另一位沒作任何回應,隻抽了一口煙,煙霧缭繞,看不清模樣。隻覺得他身材相當高,穿了件櫻白絲綢襯衫,領口是微微敞開的。
他就像這雨霧天,昏暗,迷離,灰蒙蒙的一片白。
……
“今天有意思,還看了段烈女傳。”花色潮T背過身來,靠在欄杆上。
旁邊站着的那人,矜貴清冷,仿佛寒潭靜水。他沒有說話,眼眸低垂,看着正在離開的那個身影。
花裙子從屏風中繞出去,經過大廳正中擺放的一架豎琴,視線中,金色的琴弦和她的裙子重疊一秒,又很快分開,就像一隻鳥兒沖出鐵籠的門。
潮 T 男側眼看他的神情,玩笑道:“怎麼?有興趣?”
男人淡淡地瞥他一眼,語氣涼涼的,說:“你以為我是你?”
潮 T 男明顯是個玩世不恭的,眉毛一擡:“我心腸軟,見不得美女被欺負。”
先前兩人在抽煙,看到了樓下争執的全過程,潮T男便使喚男人的司機,下去制止。
潮T男回頭再看一眼那個正在遠去的身影,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問:“這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嗎?跟那誰有點像。”
男人微微皺眉:“你很閑?”
潮T男撇撇嘴:“我就這出息,要是像你,那還用得着被流放到這兒嗎?”
男人面無表情,說:“最近政策不錯,也是個機會。”
潮 T 男幹脆靠在牆上,轉頭看他:“正好你過來,北區那個項目你幫我探探你爸的口風啊。”
男人沒有回答,将煙摁滅,轉身離開了。
……
雨漸漸變大,一條一條,像透明的蛛絲,斜斜地織着。走在雨中,就像走在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裡。
好在臨走時,她被送了一把傘。傘很大,可以撐起一小塊天。但裙擺卻被濺起的雨水打濕,貼在小腿上,涼涼的。
會所建在山上,不好打車。于喬拎着裙子,快步往山下走。
身邊一輛黑色的轎車經過,車輪破開積水的路面,像森林裡的一隻大鳥在低空安靜地滑翔,白色的水花是它展開的羽翼。
于喬停下,等車先行,但車卻在前方停了。
駕駛室裡小跑出來一個人,正是之前那個黑西裝。他打開後座的門,對于喬道:“池先生說雨大了,請您坐車下山。”
像是專程來送她的。
于喬笑着道了謝,推說不用。
這時,從車裡傳來一個男聲:“我也下山,順路捎你一段兒。”
聲線懶懶的,很好聽。
後座上坐着的是那位櫻白襯衫,原來他姓池。順着敞開的車門,于喬這才看清他的長相,眉骨很高,眼睛格外幽深。
既是順便,她便爽快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