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一股清香,冷氣很足,幹爽又舒适。
“謝謝。”于喬說。
打濕的裙擺貼在小腿上,黏糊糊的,她拈起來輕輕抖了抖,恰巧看見腿上濺的泥點子。
一條格子手帕遞了過來。
他表情輕松,動作随意,似乎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于喬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隻瘦削修長的手,白皙勻稱,能清晰地看見他手背上的脈絡。
于喬又道了謝,接過來慢慢地擦着。
手帕很輕軟,捏在手心绉绉松松的一團,揩在小腿上,皮膚一陣陣發麻。
她用餘光去看他,而他似乎也在明目張膽地打量她。她有些不敢擡頭,消磨時間一般,終于把泥點子擦幹淨。
她手指無意中揪着手帕,糾結一番才試探着說道:“我洗幹淨再還你。”
他笑了一下,隻說了個“好”字。
于喬握着手帕愣住了,她原本隻是一句客套話。
她怎麼還給他?怎麼聯系他?直接問他要電話嗎?
但這似乎又有些莽撞。
正糾結着,一個電話及時的解救了她。
是小茹打來的,哭哭啼啼的問她什麼時候回店裡。
于喬說:“路上呢,怎麼了?”
小茹說:“剛剛窦楠打電話說要去法院告我。”
“他能告你什麼?”
“他說以前給我花過四十幾萬,讓我還給他,還說找了律師。”小茹的鼻音很重。
“你也知道呀,他是以我的名字買了輛車,但又不是我開的!”
于喬一聽,這還得了,不禁提高了音調:“什麼人呐!你浪費青春跟他這麼久,一分錢沒撈着,還得給他錢?他還真是穩賺不賠,粘上毛比猴子都精啊!”
說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旁人有人,忙降低聲音安慰:“沒事,我們也去找律師。”
但車裡實在太安靜了,以至于電話裡的聲音被旁邊的男人一字不漏地聽完。
簡單囑咐幾句後,于喬挂了電話。
其實她開了家火鍋店,小茹是店裡的服務員。
19歲的姑娘,早年間父母離異,而去年她父親因為車禍離世,留下一筆賠償費。
因為談戀愛,她被男人耍得團團轉,連這筆錢也被騙走。
她既然叫于喬一聲姐,那她就要幫忙把這筆錢要回來。沒想到出師未捷。
于喬無聲地歎了口氣,後背陷進柔軟的座椅裡。
她默默看着窗外的雨,眉頭深鎖,年輕的臉上帶着不該有的愁緒。
男人好心問道:“遇上麻煩了?”
這畢竟是不光彩的私事。
她不欲多說,隻是含糊道:“朋友碰上點事情。”
她低垂着睫毛,自然沒有看到男人的眸光中快速閃過一絲輕蔑的笑。
他說:“留個電話吧。”
于喬錯愕地擡頭。
他又要幫忙嗎?
她不敢相信這個陌生人會有這樣一副古道熱腸。假如這是命運饋贈的禮物,那一定是暗中就标好了加碼。
而他仿佛洞悉她的心中所想,挑了挑眉,眼神中帶了點戲谑的意味,他補充道:“不是要還我手帕嗎?”
于喬尴尬地錯開視線,暗地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自己想太多。
她把手機拿出來,眼睛去看屏幕,問:“您怎麼稱呼?号碼是多少呀?”
男人把她的手機拿過來,撥打了他的号碼後,又還了回去。
屏幕上一串靓号,前綴是三個字:池晏舟。
于喬熄滅屏幕,說:“那我到時候打給你。”
池晏舟“嗯”了一聲,兩人便不再說話。
雨天的盤山公路,車開得很慢。車廂裡安安靜靜的,男人阖着眼,看上去很疲倦。于喬放低呼吸,怕吵着他休息。隻趴在窗邊,看呼出的熱氣打在玻璃上,外面模糊一片。
過了一會兒,已下了山,寬闊的柏油路上車水馬龍。司機問她地址,她小聲地報了一個地名。
車行幾百米,對面是一排店鋪。于喬指着不遠處“尋味軒”的招牌,笑道:“就是那兒,靠邊停車就好了。”
“不是在對面嗎?轉過去。”池晏舟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吩咐道。
于喬本就是蹭車的,哪兒好意思再麻煩他,連忙拒絕:“前面要很遠才可以掉頭,我在這裡過條馬路就行了。”
他卻說沒關系,别把裙子淋濕了。
他體貼得實在不像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于喬心裡惴惴不安,堅持說把她送到前面路口就行,她穿地下通道過去。
他沒有再勸。
司機将車停下,于喬道了謝,拉開車門剛鑽出去,手臂卻被抓住了。
幾根冰涼的手指,冷得像瓷器,冰得她顫了一下。
山城的雨天,天色灰暗,車内也沒開燈,隻有儀表盤發出瑩瑩的光。黑暗中,皮膚和觸覺同樣令人心驚。
于喬心中一抖,手指猛地縮了縮,而他卻沒放手。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像一隻野鳥突然發現蹲守的獵人。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将她額前微亂的發絲挑到一邊。
“膽子這麼小嗎?在山上時不是還挺大膽的嗎。”他笑着說。
他靠得很近,木香愈濃,直截了當地沖進她的鼻腔。說話間一聲輕笑,像一陣涼風,吹着香氣在她的身體裡肆意亂竄,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于喬突然覺得,先前的溫和都是假象。
這簡直是一種刻意的冒犯。
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惡劣的逗弄之意。
青天白日的,他能做什麼。
于喬慢慢恢複了鎮定,面色平靜道:“池先生還是别開玩笑,我到地方了。”說着,她往外看了一眼。
此時,路上行人不多,但對面不遠,店鋪的大門裡透出暖黃的燈。
男人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瞧,又回頭觀察她的表情,說:“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萍水相逢,也沒必要知道得那麼詳細。”她又忍不住冷下了臉色,突然很後悔記了他的電話号碼。
男人姿勢未變:“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什麼也不知道。這樣不公平。”
他垂下眼眸打量着她的臉,就像挑選一件物品,目光是冷的,唇角倒是勾得很深。
于喬氣極反笑:“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我有義務一定要告訴您嗎?”
說完,她毫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拉開車門,熱氣一湧而入。
“神經病!”她低咒一聲,大步向家裡走去。
轉進拐角時,她的餘光瞥見後面,黑色的車還停在原地,外表低調平常,最後隐入了車水馬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