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我得和她商量一下。”
佑莉直爽道:“當然可以,她是你的女仆長,你想什麼時候和她談話都沒問題。”
在這句話結束後,赫碧昂果然露出了“還好還好”的表情。
要讓北境的公爵為你長舒一口氣可不容易。
不過對于佑莉安娜來說,這幾乎是她的日常。
赫碧昂不擅長應付她這個女兒,也不擅長和其他人相處,她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提前給她找好台階下。
她是個嘴笨又心軟的家夥,一點也不像是别人口中所說,是什麼北境荒山上的野蠻人。
這一點佑莉比誰都清楚。
與這位公爵比起來,瑪麗更像是她的母親。
但和對外公開的一樣,自異鄉來的伯爵小姐,瑪麗·朵萊尼隻能是她的教母。
佑莉不會怨赫碧昂搶走了自己的教母,她對這個公事加身的可憐人揮了揮手,目送她拿着信,挂着還未化雪的铠甲,從另一邊上了樓。
拉普托爾家族無論是在楓琴還昌盛的那個過去,還是什諾特已逐漸沒落的現在,都不太喜歡所謂的赫翠亞王室。
佑莉住在這裡的時間裡常常聽到她們這麼說。
她們認為那群懦弱的人住在可倫那王宮中,沒有經受風暴洗禮,不過是一群仗着手下掌握了軍隊,就為非作歹的假貴族。
赫碧昂離開大廳後,侍女們又陸陸續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在這個略微有些特殊的日子裡,佑莉的日常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她如往常一樣,在侍女的陪同下進食,聽她們聊起一些自己不常接觸到事。
像是如何更好地清理廚房的污垢,修補破損的牆角和爐竈裡的殘灰。
她曾在其他的地方學過類似的技能,不過現在已經用不上了。
拉普托爾家的侍從都可憐她,她們的小姐身子比常人更加虛弱,每年碰上這寒風呼嘯的時節,都要令她們緊張好一陣子。
畢竟現在的什諾特不比以前。
可倫那王都曾經送來過一些能用魔法晶石激活的儀器,他們在信中說,這裝置能夠用來取暖,剛好能贈送給北部受極寒困擾的拉普托爾使用。
但在什諾特的低溫中,它們能起到的作用也很小。
聽在這裡工作的侍女說,那玩意兒完全比不了北國塔。
不過現在北國塔也倒塌了。
北國塔還存在的時候,什諾特其實并沒有這麼寒冷。
那裡的聖職者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将熱意從唯一的高塔送往每家每戶。
什諾特的人們猜想,每座偏遠的村落裡都會修建的小塔或許是北國塔的分身。
它們不高,也不像原版的北國塔那樣有數百名的修女供奉。但這座小小的塔是一整個村落的生命之源。
她們像供奉自己的母親一般供奉這座塔,即使外面再如何下着雪,回到她庇護的土地,也依舊能享受甯靜的溫暖。
楓琴人一直信仰神明,被大雪吞噬整座王國之前,她們都像這樣相信着:北國塔供養着能夠庇護大地子民的神,即使狂風如何呼嘯,天如何黑變,冰冷的雪花也不會在神的國都侵害臣民的生命。
溫暖如母神,世世代代保護她們的生命。
“北國塔傳來的熱量可比火爐舒服很多的,”有一名年紀稍大的侍女說道,“隻可惜現在已經供奉不了了。”
“要是現在也——小姐就不會這麼難受了吧。”
佑莉聽着她們的讨論,少見得沒有投去視線。
這種受到神賜的技術也随着敗亡的楓琴國而消失,風雪将整座王國覆蓋的那天,北國塔還亮着。
在她懷抱中汲取熱量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那大雪将一座又一座的村莊掩埋,靜默地吞噬所有的生命。
塞拉山站在國家的邊際線上,投去悲憐的視線,她始終看着,直到北國塔上最後一道光的熄滅,楓琴都沒有找到任何能與自然抗衡的方法。
靠近塞拉山的村子活了下來,她們失去了其他村落的消息,再度看見白晝的陽光時,更北的山區已然化作了一片死海。
它是永動的冰窖,是生命的禁區,是存活下來的,再也無法以楓琴子民自稱的人的暗夜。
她們以為北國塔還能保存下來。
那塔應該是最後一座神廟,本該永遠屹立在塞拉山永遠能眺望到的位置。
“好可惜啊。”有一個侍女說。
“是啊,”另外的人附和她,“好可惜啊。”
那座塔倒塌了,真的是很可惜的事情。
隻是這樣說,好像不能表達她們的悲哀,但越來越多的什諾特人沒有見過北國塔,故國也隻是一個記在書中和長輩記憶裡的影。
她們沒有受過神的庇佑,自然對那寬容溫和的塑像沒什麼感覺。
為什麼她倒塌了?
金發的女孩握着湯匙,一勺一勺,往自己的口中送去濃湯。
因為神已經死了。
已死的神像受不起信徒的供奉,于是在一個午夜從祭壇上墜落。名為楓琴的古國失去她的故都,遙遠的,頂着塞拉山的聖諾特也逐漸趨于平凡。
供奉北國塔的最後一名修女的爬上最後的塞拉山,在她死去之前,将一個孩子送到這個古老的家族中。
她們說這修女抱來了北國塔的女兒,那是神的女兒。
*
在這個夜晚,瑪麗将佑莉抱在懷裡,她守着燭火,等佑莉睡下之後再将它帶走。
在拉普托爾公爵女兒的卧室裡,她的教母如往常一樣輕聲哄着她,拍打她的背。歌謠聲在這座為了保溫而建得狹小的卧室中,輕柔得像是搖動的燭火。
再如何堅固的門窗中,也會漏出一絲冷風,瑪麗害怕在某個夜晚,這窗戶就會被吹開,所以叫侍女守在門外,整晚都要注意。
在輪班之前,她會代替需要休息的侍從先待在這裡。
即使佑莉已多次和她強調,她長大了,不需要瑪麗夫人如此細緻地守着她過每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