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莉像是被這個提議吓到了一樣,眼睛忽然睜得很大。
“我嗎?”她指了指自己,“帕茜,你是在逗我,對吧?”
帕茜有些好笑道:“當然不是。”
這裡能對她們下令的除了赫碧昂,就是佑莉和瑪麗夫人。
瑪麗·朵萊尼很少在外面表現出她對别人的不認同,這位身份顯赫的伯爵很注重禮儀。所以對侍從們來說,佑莉的意志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家主。
目前家族沒有别的繼承人,隻要佑莉還留在這片土地上,侍從們就會像尊敬赫碧昂那樣尊重她的女兒。
改名這種小事,她當然能決定。
佑莉小聲問她:“這樣是不是不太正式?”
把權利交給一個小孩子,拉普托爾家也太溺愛她了吧?
帕茜:“這就是貴族的權利,我們是屬于您的。”
帕茜擁有和公爵很像的發色,卻更蒼白。
她們一個像劍一個像雪。
佑莉不讨厭帕茜,在這群有些魯莽、不守規矩的騎士中,她最親近帕茜。
“更何況,隻是為仆從起名字這種小事而已。”帕茜頓了片刻,對她說,“雖然不該由我來說這句話,但是佑莉小姐,你遲早會接手拉普托爾家族。在赫碧昂大人卸任後,我們注定會服從你的支配。”
佑莉:“可是我不喜歡這樣。”
帕茜:“這是貴族的權利,也是——”
佑莉打斷她:“義務。”
帕茜露出無奈的表情,佑莉不知道這份無奈從何而來。
她能猜到,帕茜的無奈一部分源于她的任性,但佑莉也難以确認,這份無奈中是否包含着另一種可憐。
本該玩耍的年紀要被灌輸這樣的理念,這很可憐。
但貴族家的孩子就是這樣。
她聽瑪麗說過很多次這話了,貴族理應負起責任。她們享受子民的供奉,擁有土地,享受權利,也在領地被入侵時承擔義務,驅逐敵人。
大多數的貴族隻顧自己的田地和資産,但拉普托爾和那些貴族不同,她們自古骁勇善戰,也體恤仆從,她們身體裡流淌的是塞拉山的血。
瑪麗說,主人的仁慈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這樣他們就能減少自己的稅,也能過更好的生活,不用上交那麼多的财産,也能在訴訟時擁有一個公正的裁決。
“但我又不是貴族。”佑莉嘟囔道,“我不喜歡這樣。”
但她總是會遇到,一件事擺在她面前,等待她裁決。權利的斧柄握在她的手中,即使她隻有七歲。
七歲,甚至不能像帕茜那樣随意地提起一柄劍,隻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孩子,就無須憂慮衣食,将他人的生殺榮辱掌握在手中。
佑莉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帕茜見她不高興,說:“要不然,您問問她?”
佑莉:“問什麼?”
帕茜:“要不要讓您為她起一個名字。”
佑莉揮揮手,拒絕了這個提議。
當一個擁有權利的貴族,和讓另一個人做自己的侍從有很大的區别。
佑莉想,聽帕茜的意思,雖然騎士隊将這個小孩給撿了回來,但沒有人問出她的來曆,她或許不會留在這裡。要是她想離開,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風雪停止之後,向赫碧昂轉達自己的意思。
她做不了那麼多事,也不想去幹涉。
佑莉自以為不是什麼好的接班人,也不适合做一個要統領部下、侍從的貴族。她躲回自己的房間裡,一天的時間中,她隻會在回避其他人這一點上充分使用自己的權利。
但相遇比她想象的來得更快,更沒道理,更不可思議。
那個人站在她房間外露台之下,在一個月夜一般的白晝擡眸,佑莉不知道是因為這天臨近極晝,還是世界本就如此。
這個白晝沒有銀色的積雪,但天空上好像點着星星一般的雪花。佑莉看見她眼下新鮮的還在滲血的傷疤,心裡好奇又難過。
她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就是帕茜說的“喂”。赤紅色的頭發,長了一雙金瞳,臉很兇,沒什麼表情。隻會盯着獵物看,又不說話。
她穿着騎士隊裡最普通的那種布衣,好像不怕冷似得在手腕腳踝纏了幾圈布條,和她相比,佑莉就像是個被層層包裹起來的圓球。
“你有名字嗎?”佑莉問,“她們說你叫‘喂’。”
沒有回應。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以後就是家族的騎士了嗎?”
沒有聲音。
“臉上的傷口不痛嗎?”她問。
拉普托爾家沒有什麼和她年紀相近的孩子,最小的也有十三歲,足夠在後廚當侍從。
那人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讓佑莉覺得直接又冒犯。
這不會是個啞巴吧。
佑莉在内心吐槽道。
光盯着别人,也不張嘴。
“你是塞拉山的孩子嗎?像蘇瑟一樣,從山下來的?”
“……”
“怎麼都不說話。”佑莉有些生氣了,“就算這些都不知道,你也得回答我吧!”
“抱歉。”
露台的風吹得她發暈,佑莉正想扭頭就走,忽然聽到下面傳來這麼一句話。
她扶着欄杆的手指被凍得通紅,鼻子也酸酸的。
低頭一看,那人還是原來那個姿勢,原來那個表情,站在那個地方。
就好像沒有說過什麼一樣。
佑莉的心髒刺着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隻是面對這個人,她好像比平常更容易生氣了。
佑莉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脾氣不好,自己原本還想多體諒體諒一下她。
……但!是!
佑莉做了一個決定。
在今天之内,她都不要和這家夥再說話了!她求自己也不行!
就算年紀相近,也不是必須要她做玩伴!
佑莉氣呼呼地往房間裡走,推門的最後一瞬,心裡還在想,要是這個時候她來和自己搭話,也不是不可以理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