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灌木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金色的腦袋以為别人看不見她,想方設法地一邊僞裝一邊探出頭來。
埃格尼斯的視線停在那邊,凱洛特跑過去,停在佑莉面前。
腦袋安靜了兩秒,然後小心地揚起來,有點尴尬地道:“能看見啊?”
凱洛特盯着她被灌木秃掉的樹枝挂住的頭發,想了想該怎麼把這句話帶過去。
“沒有。”她說,“藏得很好。”
其實整個騎士隊都看見了,大家都好奇小姐為什麼要過來。
佑莉不信:“那你怎麼發現的?”
凱洛特睜着眼睛說瞎話:“我有感應。”
佑莉:“……”
她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衣服,故作鎮靜,“你這感應能随時随地找到我?”
凱洛特點頭。
佑莉:“哪有這麼神奇的事。”
佑莉想從她的眼睛裡找到說謊的痕迹,沒想到凱洛特的表情太清澈,讓她一時都有些語塞。
對着這張臉,她倒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像春天剛到,雪剛化,找不到食物的倉鼠。’佑莉心想。
凱洛特的頭發是很少見的紅,這家裡什麼顔色都有,公爵腦袋上像雪,帕茜腦袋上像冰,果妮和瑪麗都是烤糊的面包的顔色。
家裡深的淺的都有,反倒是她自己,這一頭金毛,沒有誰和她一樣。
凱洛特雖然不是金毛,但她在騎士的隊伍裡一站,比誰都顯眼。
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普通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的事?”
凱洛特本來還很輕松地盯着佑莉看。
這句話一出,她握在劍柄上的手立馬收緊了。
佑莉不意外她的反應,她隻是想從凱洛特的表情中知道她願不願意留下。
對她來說,其他的都不重要。
人類的嘴巴不誠實,但眼睛很少騙人。
就像赫碧昂總是說自己要忙工作,但每一次都是在逃避。
佑莉問她:“你想不想留下來?”
凱洛特隻是看着她。她的手緊張得發白,口中說不出一句話。
“我站在這裡等你回答。”佑莉不知道自己的手也有點發抖,她覺得今天的風有點冷,索性把手往後藏。
手心裡攥得都是汗,佑莉安慰自己,說就算她不願意留在這裡也沒關系的。
大家都會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凱洛特對拉普托爾沒有任何歸屬感,也很正常。
就像她其實也沒有辦法把這裡完全當成自己的家,隻是修女告訴她,這是唯一能夠容納她的地方。
所以佑莉就來了。
“我……”凱洛特的聲音響起。
佑莉閉上眼,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她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佩劍碰撞出輕輕的響,佑莉對這種聲音很熟悉。赫碧昂每一次回來,都會把這種聲音帶回來。
這聲音一直讓她感覺緊張又安全。
此時此刻更是如此。
“我想留在這裡。”
佑莉“刷”地擡頭,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隻好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平常。
“你說你願意留下?”她向對方确認道,“這不是我的錯覺,也不是其他人逼迫你做出的選擇吧?”
“不是,”凱洛特說,“我想留在這裡。”
一顆心緩緩地落下來,安心之餘,一種後知後覺的委屈浮現出來。她以為這個人就這麼讨厭這裡,讨厭到不想和自己說話,也不願意交待自己的名字。
明明一開始隻是想要交個朋友而已。
“什麼嘛。”佑莉把有些哽咽的聲音吞下去,“原來不是不想。”
冷靜許多之後,她對凱洛特道:“我去和赫碧昂大人說。”
拉普托爾家不至于容不下一個小小的騎士。
佑莉:“我去讓你留下來。”
可惜的是,佑莉還沒沖到公爵的書房去實現她的豪言壯志,這行動就被打斷了。
她從帕茜那裡得知,在自己得知這件事之前,凱洛特已經努力了很多次。騎士沒有辦法左右自己的去處,凱洛特對拉普托爾家來說唯一的意義就是成為騎士。
用武力和天賦征服赫碧昂,是唯一讓她松口的辦法。
然而,赫碧昂在這段時間,完全不聽關于這小見習騎士的任何聲音。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任何和帕圖西亞相關的信息都不想看見。
所以即使凱洛特想到了辦法,也無從實施。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到有些失望,最後任由帕茜将這件事告訴佑莉——她不得不接受,她想要證明的東西在另一個人眼裡毫無價值。
隻要别人一句“拉普托爾家不缺騎士”,就可以把她打發走。回到帕圖西亞也好,去赫翠亞流浪也罷。
赫碧昂不在乎這一切。
瑪麗安慰佑莉,說,赫碧昂隻是太難過了,她使性子也不止這一次,你是知道的。
是啊,她知道的。
每年這個時候,赫碧昂都會回想起她的姐姐,家族裡的仆人們對此保持緘默,誰也不敢提起來。唯一一個資曆比較老道的人不是什諾特人,整天在後廚工作。這裡的人沒一個能夠幫上忙。
佑莉有些氣餒。她想,自己明明告訴凱洛特,想要換名字可以找她,自己明明這樣說過了。
她以為自己擁有讓人留下來的權利。
沒想到還是自以為是。
“……瑪麗。”
“嗯?”
佑莉不敢把頭擡起來,她的臉上全是眼淚,下半張臉還糊着鼻涕。
她為自己的自大和狂妄哭泣,一邊難過,一邊卻還期望赫碧昂會因為自己改變想法。
“她為什麼讨厭帕圖西亞。”
瑪麗坐在她的床邊,用手帕輕輕擦掉她的眼淚和鼻涕。
“有很多原因,即使是我也沒辦法全部告訴你。”瑪麗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即使是我,也不是什麼事情都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