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老舊宿舍樓,斑駁的牆體更顯出藏入磚瓦的歲月痕迹。
屋頂厚厚的青苔讓被風吹動的爬山虎息了聲,昏黃的燈光從窗戶的木格栅縫隙中溢出,鋪撒在周圍的香樟樹葉上。
“現在能進嗎?”魏尋來到宿舍樓門前,停住了腳步,“會不會打擾到他們休息?”
唐成安笑眯眯的沒說話,一隻手輕輕擰動把手,沒發出一丁點聲響就打開了寝室門。
閃爍的鎢絲燈将這間不大不小的宿舍照得黃澄澄的,原本破敗不堪的内置在暖黃的燈光下溫馨起來。
“這棟樓早就沒人啦。”唐成安邁進屋子,吹了吹手心摸上把手的灰塵。
魏尋時隔十年再度踏進熟悉的空間,空蕩蕩的房間在歲月流逝下隻留下了一星半點關于過去的痕迹。
魏尋用指腹緩緩感受記憶中的物件:“怎麼會沒人住了?”
“這裡不在校内,家長覺得不太安全,所以去年學校在校内新建了一棟宿舍樓,學生們都搬那邊去了。”唐成安背過手慢慢和魏尋解釋,“而且這塊地本來就是學校從私人手裡租的,校區擴建後也沒必要再多承擔這筆費用。”
魏尋:“那這裡……之後會怎麼處理?”
唐成安晃悠悠靠在門框上:“嗯……據說馬上就會拆掉,今晚亮燈就是因為工人在檢查還有沒有遺落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要全部拆掉麼……
魏尋眸底微沉,唇線緊抿掃視周圍,心緒不太甯靜。
斑駁的牆面和劃痕嚴重的書桌,鏽迹斑斑的鐵床還散發着淡淡的腥臭,盡管環境惡劣,這依然承載了他三年的時光。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木窗的鈎針取下,用指尖輕輕推開玻璃,發現這扇窗居然和十年前毫無變化——
變形的合頁導緻半邊的窗戶隻能展開三分之二的幅度,最下面那片甚至還和記憶中一樣發出刺耳的噪音。
魏尋至此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說起來,這扇倒黴的窗戶全是當時他室友的“傑作”。
1994年,整棟宿舍的人都見證了唐成安的驚天大告白,其中就屬魏尋的三個室友最起勁。
魏尋前腳剛邁出宿舍,這三個損友便迫不及待地想好好看一場熱鬧。
三個大男生你推我搡同時擠在小小的窗口,生怕錯過一點兒名場面,最後的結果就是三人合力壓彎了合頁。
魏尋一想到這就忍不住發笑。
隻不過笑意沒能持續多久,他的眼角便漸漸耷拉下來,眼眸中轉而染上一抹空茫。
這一刻,“物是人非”這個詞在魏尋身上有了體感。
“叔,您就放心吧,交給我們!”
唐成安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魏尋側身看去,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走廊上。
“你在和誰說話?”魏尋也跟着走出宿舍,來到唐成安身邊。
唐成安轉過頭:“就是檢查的工人而已,我和他說把斷電工作交給我們,好讓我倆在能這多待一會兒。”
“那你怎麼還站在外面?”夜晚的南州還是不比白天,秋風轉涼得厲害,魏尋不自覺收緊了外套,“外面冷。”
“我在看那棵大樟樹呀!”唐成安朝樓下指去。
據老人們說,這棵樟樹是南州那棵活了将近八百年的老樟樹分出來的小樹,雖然年紀隻有不到三十歲,卻和宿舍樓裡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好合适。
“你應該不記得吧?”唐成安手肘撐在走廊的欄杆上,講話慢悠悠的,“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棵樟樹下。”
十二歲的唐成安有個丢三落四的壞毛病,不是忘記這個就是忘記那個,其中對待作業本的态度最為惡劣。
但無論是十二歲還是二十二歲,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午,那個似乎比往年要更加涼爽的夏天——唐成安都會永遠記得。
因為她的熱烈,讓那個盛夏成為最滾燙的回憶。
魏尋沒有回應,态度既不是肯定也沒有否定,唐成安便繼續自言自語:“不過幸好這裡暫時不會拆遷。”
魏尋反問道:“你不是剛剛還在說快要拆了嗎?”
“消息有誤啦!”唐成安擺擺手,“剛剛問了工人,這塊地還沒招到商家,所以暫時閑置。”
“其實這塊地位置不錯,與中心街沒多遠的距離,白白閑置怪可惜了。”魏尋又開始打起算盤,“如果能有一家民宿願意來,相信盈利不會差。”
“民宿是什麼?”唐成安對魏尋說的話雲裡霧裡。
魏尋笑了笑:“就是一種小型住宿,不同于傳統酒店的高奢設施,主要是為了讓旅客體驗本地風土人情,目前大部分都在一線城市發展,還不普遍。”
“北京有嗎?”唐成安側過頭追問。
魏尋點點頭,耐心回答:“嗯,剛好我在那邊認識一位民宿老闆,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他來這邊開個分店。”
魏尋又開始主動攬活了。
雖然唐成安非常支持魏尋想要利用互聯網發展南州旅遊業的想法,但是她始終認為魏尋不考慮自己,不顧一切地率先把所有責任壓在自己身上是個壞習慣。
“魏尋,”唐成安眼神飄忽,開口前似乎是經曆了一番心理鬥争,“你之前談生意,也會經常像今天下午一樣不太順利嗎?”
她回想起下午從争吵中把魏尋救出來的場面,正是因為和老闆沒談攏才導緻紛争。
南州這個小地方的人肯定沒有北京那種大地方文明,再加上方言提高調子,人說起話來就容易感覺兇巴巴的。
給出的條件不滿意,商販的嘴臉自然不好看。
唐成泰說的不假,如果沒有他的強勢,魏尋這隻綿羊說不定早就成為狼群的衆矢之的。
魏尋顯然沒預料到唐成安會問出這個問題,他表情凝滞了片刻,然而眉頭不久便松下來:
“是啊,做生意沒有容易的時候,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魏尋總是喜歡把背後的心酸說得那麼輕盈,有時候連唐成安也難以分辨真假。
她想起了唐成泰早上貧嘴時候的話——
「“那是你不知道他背後的辛苦,每個男人都是沉默的戰士。”」
沒想到唐成泰這個平日裡不着調的人,居然也能一語成谶。
所以魏尋離開南州的那十年,遭受到的打擊何止那次被騙?他心裡的失落不說并不代表沒有。
或許他不為人知的某些傷痛過往,在那次被騙之前,還要往前倒推好幾年。
她第一次發覺,魏尋其實過得很不開心。
“魏尋,多和我說說你的事吧,”也許是受到盈盈晚風的感染,唐成安平時尖細的嗓音在此刻難得輕柔。
“好的壞的都行。”
夜已漸深,隻有星光的夜晚不算明亮,室内忽閃的鎢絲燈透過玻璃彌漫出鵝黃的光束,絲絲縷縷般輕悄悄地環繞至身後。
唐成安颀長的眼睫裹上了溫柔的光源,綿軟金線下的雙瞳是被細碎燈光點綴成的琥珀色湖泊。
“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