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啦!”
她将桌子搬上炕,五雙碗筷整整齊齊擺在邊緣,豐富的菜品鮮香誘人。
王忠才從後門撿柴回來,為熱炕新添了一批噼啪作響的新鮮柴火,腳底隔着棉花墊被也暖烘烘的。
“王叔,你别忙了,快上來!”
“來咯,來咯!”
唐成泰這回終于懂點事,知道不能空手來,所以特意從唐玉山的寶貝酒櫃裡挑了一瓶有年頭的白酒,還揚言要做全場最有種的男人,非要同魏尋和王忠才比個高下。
唐成安了解她二哥的酒量,可謂深得唐玉山遺傳,連續幾杯下肚都不見得上臉。
他是能喝,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有這個水平啊。
王忠才如何她是不清楚,至少魏尋幾杯就倒的場面她是見識過的。
唐成安苦口婆心勸說了一大堆,但魏尋不想掃興,還是堅持陪喝一杯。
受到熱鬧氣氛感染,周小菊看着晶瑩剔透的酒杯也開始饞嘴,拍闆決定加入酒局。
不過她因為胃炎的老毛病,實在喝不了白酒,于是趁機拉上唐成安開了幾瓶啤酒助興。
金黃色酒體在杯中泛着柔和的光澤,細膩的泡沫簇擁在酒液上,沿着杯壁緩緩滑落,留下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迹。
絲絲縷縷的草本韻味巧妙中和了麥芽的厚重,偶爾甚至還能捕捉到一絲發酵後産生的微酸氣息。
唐成安第一次覺得啤酒竟是如此鮮香甜口。
“小魏啊,我聽說你最近一直在忙着賣東西?”男人間的酒局自然少不了高談闊論,王忠才率先提出話題。
魏尋:“也不算單純賣東西,主要是想打造文化品牌,這樣才能走得長久。”
“政府最近可沒這方面的意思啊,光靠你們自己,能有多少把握?”王忠才做了幾十年教師,說話難免顯露出說教味,“說到底你們還是太年輕,空有一腔熱血,一個人要想幹大事,必須借力打力,多關注一下上面的動靜,知道不?”
“我之前教孩子們杜牧《赤壁》裡‘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就是這個理嘛!沒有東風相助,就算你是周瑜也赢不了。”
王忠才全程指手畫腳的,正說在興頭上,挨着他坐的唐成泰卻默默側過身去,對這些大道理哈欠連篇。
他不過就是來混個年夜飯的,怎麼還上起課了?
魏尋隻是禮貌笑笑:“王叔,等不及了,現在的機會都是搶來的。”
“诶!這我可得好好說說。”王忠才喝幹杯底最後一點酒水,擺出一副導師姿态。
“那大唐‘吳中四士’之一張若虛曾一筆揮就‘孤篇壓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裡面正有一句‘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什麼意思?”
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卻又立刻自問自答,
“還不就是告訴我們——有些東西是不會跟随時代改變的嘛!所以我說你……”
唐成安突然直起半個身子又為王忠才滿上酒,這才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對呀,勤勞緻富,這個道理不會變,我們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機會,沒有做錯什麼嘛!”
“更何況你怎麼知道魏尋沒辦法的?”她朝魏尋的方向眨眨眼,“他可是我們這兒的天才少年,好點子可多了,是吧?”
“嗬,那說來聽聽。”王忠才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唐成安本想繼續幫着糊弄過去,誰知魏尋按下她主動開口:
“很簡單,‘古為今用’,我們都懂的道理。”
“哎呦!你們一個兩個是故意顯擺才學嗎?”唐成泰夾在中間不樂意了,“說點正常人能聽懂的。”
魏尋接着解釋:“比如最近了解到金桔酥糕糯米粉的問題,我已經和闆鴨店黃老闆說好了,他同意把我引薦給他姐姐。”
“那個黃老闆可不是簡單人物,”唐成泰突然插嘴,“阿尋你是有什麼神通啊?能把這種人都搞定喽?”
“你别插嘴!”唐成安立即跳起來捂住她哥的嘴,轉頭詢問道,“為什麼要找他姐姐?”
魏尋見他們兄妹倆打鬧有點哭笑不得:“黃老闆姐姐是非遺手藝傳承人,傳的就是特制糯米粉這門手藝。”
“用傳統精華融入現代技藝,我相信這次定能迎刃而解。”說着他又和王忠才碰了一杯,“到時候也期待您能來驗收成果。”
魏尋似乎對這個計劃信誓旦旦,雙目透出鏡片都遮不住的光彩。
唐成安看着他不免恍惚。
所以之前他說先過年,其實是考慮到年後再去拜訪這位老師更為妥帖嗎?
原來魏尋說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有辦法,真的做到了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好好好,真是個好辦法!”王忠才端起酒杯為他喝彩,“這可應了那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啊!”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王忠才,沒想到也有如此好為人師的奇葩一面,說話半句不離詩詞,唐成安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癖好,聽多了便忍俊不禁。
周小菊餘光發現了她的小動作,順勢将她摟過來壓低聲線道:“笑啥呢?”
“周姨,雖然有點冒昧,但是王叔他幾乎每句話結尾都要加一句詩詞,說話像對對聯似的,你不覺得好笑麼?”
“這有啥好笑的?這不就說明人家那是才華橫溢嘛!”
“你真心覺得這是優點?”
唐成安隻覺得周小菊能說出這話,純屬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罷了。
“那可不?你王叔優點老多了,我瞅着哪哪都好,可這好呀,也就是我能欣賞來。”
周小菊說着話時眼睛都亮晶晶的,下意識反應騙不了人。
“你畢竟還是個小姑娘,這些道理現在不懂也正常,”她點了點唐成安的鼻尖,語氣寵溺。
“我跟你說呀,這人呐,要是有那麼一天,就你一人兒能發現他的長處,他身上那些個不足啥的,在你這兒都跟優點似的,這就是愛情喽。”
“因為那是打心底裡稀罕人家呀,你可得好好品品這滋味兒。”
這就算是……愛嗎?
殘留在杯壁上的啤酒浮沫慢慢褪去,玻璃材質原本剔透的表面逐漸變得清晰。
唐成安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生根發芽,也跟着不斷明朗。
難得一次有酒有肉有朋友,距離春晚倒計時還剩一個小時,這三個男人卻早已喝得不省人事。
其中最嚴重的當屬誇下海口的唐成泰,此刻一個人正抱着馬桶吐得昏天黑地。
王忠才不愧是久經沙場,幾兩白酒下肚還能有精神同周小菊一起準備醒酒湯。
“成安,謝謝你今晚幫我解圍。”魏尋看上去還算清醒。
“謝什麼呀?也就你這種沒挨過訓的好學生才不知道怎麼辦,我對付老師的唠叨那可是手到擒來,王叔這種情況對我而言小菜一碟。”
“不管怎樣,還是應該謝謝你。”
唐成安看着他頗感無奈:“你也别說話了,還是好好休息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臉都紅成什麼樣了?明明酒量不行還硬撐。”
“是有點頭暈,”魏尋取下眼鏡揉了揉山根,“那我先睡一會兒。”
的确是醉得厲害,魏尋話音剛落就靠在牆上睡着了。
醒酒湯還沒準備好,唐成安便問周小菊要了床毛毯,輕手輕腳給他蓋上。
也許是因為半靠在牆前,魏尋的頭隻能别扭地歪向一側,醉酒後通紅的色澤從肌膚底下透出來,幾縷碎發慵懶地垂落在額前。
摘下眼鏡後,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五歲的樣子。
除去更為瘦削的臉龐,面前的這個男生還是一如十幾年前那般溫柔朗然。
“憔悴了,”唐成安不知不覺湊上前,自言自語,“這些年是受了多少苦頭啊……”
她一想到這胸腔便悶悶的,仿佛呼吸都被堵住。
調小音量後的電視隻有屏幕在閃動變換,隻剩兩個人的房間寂然無聲,就連柴火也安靜下來。
“唐成安!”
“你在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