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之漾應下的瞬間,堪稱恍惚。
有過猶豫,短暫的片刻卻不及多想。
棉片在臉上細緻,化妝師腳步挪動。哒哒。一切細微而瑣碎的聲音隻好似在催促。
人在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的時候,反倒越容易多想。
鬼使神差的,季之漾腦中閃現好幾個人的臉,熟悉的是好友溫揚玩笑的表情。卻也有還算陌生的——相見不過寥寥幾面,意外難忘罷了。
他本不是特别活絡的人,暗地裡一咬牙,再回神,手已經照着指示遞上二維碼了。
叮一聲,耳邊嗡嗡,心裡始終飄渺一道聲音,在問:或許呢?是個機會?或許能見到他。
雖然心緒随之而動,問題的答案卻顯得并沒那麼重要。
畢竟在懶散的骨頭面前,什麼都可以緩緩再說。
季之漾時不時去想,不确定問題的答案,隻在變慢的時間中咂摸出一件很肯定的事——周末快到了。
于是周四的晚上,他懶洋洋窩在客廳沙發裡,開一盞頂燈,光偏暖,籠下一片融融。
氛圍催眠,眼睛不自覺眯起,困倦。精神又在亢奮。
他自我打趣,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學生春遊一樣激動,轉念想到他媽——俞舒見女士,深感大概這就是遺傳。
畢竟年年春風一吹,俞女士有如龍椅上的女皇帝,一聲令下,無人敢不聽從:季爸麻溜收拾東西,大包小包堆上季之漾的肩,兩個人撲哧撲哧,一扛就是一路。一家子踏春,兩個人面如死灰,獨獨俞女士春風得意,咔咔一連拍,姹紫嫣紅各色來扮朋友圈。甚至連季之漾誤入的醜表情也不放過,美美合照一張,附文道:人美花嬌!另一個受累的季爸隻樂呵呵附和——誰說這踏春累?我就看蠻好!蠻好!
季之漾憑着這股子勁頭和助理小關興高采烈讨論半天,仍畢恭畢敬地向俞女士請教。
俞女士暫時沒回,他又見縫插針,慢吞吞去問藍秋吟地址。
消息頁面還停留在他們剛加上好友發的招呼上,對方秒回,甩來一個地址。
是一家高級會所,“啟約”。鍍了金子的地兒,季之漾沒去過。
他難免疑惑,發消息問。
【季之漾:?不是說去燒烤嗎?】
【藍秋吟:對啊?】
【藍秋吟:那後面有塊空地,爐子都架好的。】
【藍秋吟:人到就行。】
季之漾:。
恰好俞舒見女士回來消息。她表示在忙工作,才看到,一長條關切語音甩來,說到興起,徑直發出視頻申請。季之漾挂斷,回複道:
“算了算了,沒事了。你有事忙就不打擾了,下次跟你說。一定要注意身體!”
略微一點沮喪,他好似總在做無用功。這會兒是,從前也是。
連情緒都是徒勞,悶着,總好似還在發酵,難以言狀的情緒點點往上湧,是失意酒中的氣泡,本不應當在意。
季之漾打遊戲,刷手機,睡覺,與往常一樣。把似有若無的那一絲期待,麻痹掉。
直到周末到來,他心态已變,揣着一種去見見世面的心情,出門前還特地捯饬了一番。
他向來對自己素顔自信,能努力的方向就隻有穿搭。
可努力過了頭,真到了“啟約”門口,季之漾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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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遺留的公館重做修繕,當作私人會所經營,依舊保留對稱的白。他一身黑白灰色階參差,本想融入環境,不想用力過猛,直接可以上演卓别林的默片——反正都用不着色彩。
就是可惜現在沒什麼人欣賞。
季之漾來得早,說明情況後,先到包廂裡等。有人引路,仍彎彎繞繞走了好一圈。
拉開門,裡面另有兩位服務員在靠窗一角點煙煮茶,打扮精緻,對他溫柔一笑,片刻後出門。
不似外面那麼氣派有古味,包廂環境以舒适為主,軟椅軟沙發,散散圍着一桌,不至于低聲細語聽不清楚。
他坐下,閑來打量一圈,沒個說話的人,一碟碟茶酥點心先端上。
門開了關,完全陌生的環境,還不适應。
一直玩手機不太禮貌,季之漾低頭琢磨起那些茶酥,捏在手裡看,模樣精巧,足見手巧。咬一口,太甜,又放下。
總之拘謹。
陸陸續續又有人到,雅間包廂漸漸熱鬧,有男有女,其中不乏提着鳄魚皮包,手冷得白裡泛青的。她們進來多半隻朝季之漾好奇打量兩眼,認出也不太在意。
反倒是那些趿着拖鞋進來的人,不斷向季之漾投去戲谑的目光,卻吸引了一衆注意力,圍着他們搭讪。
不知是誰先挑起的話頭,問季之漾:“你等了多久了?經常這麼等吧?”
态度冷淡,話裡有話。
季之漾才答了前半句,立即有個男人大聲嚷嚷起來,極不耐煩。他方才一進來就占了房間正中央的主位,混搭一身大牌,logo明顯。
“你這不是廢話嗎?連我都要等,别說他了。”朱茂石語氣不屑,極其輕蔑的一眼,嗤笑,“長得也不咋滴,難怪火不起來。”
比你肥頭豬耳的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