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他——店家把兩位數的價格紅字白底印在紙上,貼在牆上醒目。
店主應當在談大單,電話接不停,沒空管他們。她孩子就在衣服堆的狹窄過道間寫作業,伏在盒子箱子堆成的簡易書桌上。
季之漾挑挑選選的工夫,陸柏川一掃價格,根本不敢動,怕自己過敏。最後硬着頭皮照碼數拿幾件,曾東來一道砍價。
店主滿臉堆笑:“兩個小帥哥這麼帥的啦,不多來幾件呀?你瞧,這衣服多襯氣質!”
準備掏錢但沒被誇的曾東來:……那我走?
季之漾嘴甜,躍躍欲試:“那姐姐,你看我們長這麼好看,你就不能再便宜點?我們給你免費當模特做宣傳,走哪都說在你姐姐這買的,多好。”
他連聲叫了幾遍姐姐,從店裡衣服的品味誇到小孩兒聰明,以後必定有大出息,哄得店主心花怒放。
“就你嘴甜!行,再給你們便宜三十,最低價了哈!”
相當于免費送了一件,每件衣服均價不過這麼多錢。
全程曾東來表現得既小氣又大方,扣扣搜搜花了一堆錢。好似每一步都是“最後一餐”,享受完今天再也沒有。
所以回去的時候打車眉頭都不皺一下。
在車上,季之漾和他大談砍價心得,互相吹捧。陸柏川插不進話,扭頭望向車窗外。平矮的房遮不住天。
火燒雲,紅得滴血。漫開成那一輪不完整的圓,轉瞬為夜色吞噬。
他兩唠叨半天,末了,曾東來還要強調:“今天剛來,我們享受一下,但就這一次哈!之後都還是要親曆親為的。”
不過不包括這句話之後的晚飯。
回家放好東西,保潔阿婆騎車趕來,簡單打掃。三個人就近找了家飯店先吃。
走去的路上,季之漾和陸柏川竊竊私語:“你覺不覺得我們是真的窮,不像是裝的。”
陸柏川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事實上,他本以為季之漾會早有所察覺——曾東來兩條粗黑的眉毛擰成了麻花,一直沒舒展過。
他心裡有事,瞞着不說。
夜晚降臨,曬了一天的石闆路冷卻,絲絲涼意。
路上沒人再說話,攢到了火鍋店裡。兩個人談天說地,愣是沒提到任何一嘴有關電影的話題。
陸柏川吃了兩口放下筷子。鴛鴦鍋,他還是吃得胃在燒。不舒服的感覺,又不隻停留在腸胃裡。
剛開始,他目光頻頻随着說話的人流轉。而後談話中出現的詞彙越來越陌生,他低頭對着碗裡的食物出神。
不好玩手機,他接受的餐桌禮儀教導。
時不時的,陸柏川還是會忍不住擡頭瞥向季之漾。
曾東來喝了幾杯酒,醉醺醺,眼神迷離,攔着兩小孩不許喝。季之漾便是以清醒的狀态和一個酒鬼在聊那些電影理想,嘴裡名字越念越拗口。說道興起,筷子對碗一敲。
叮——
響聲動人。
他眼裡更甚。
似聚攏了夕陽的餘晖,不至于耀眼不能直視。萬千華光交織,更吸引人去看。
尤其是加入不了這場電影愛好者團建的門外漢。
陸柏川目不轉睛。
那時候曾東來留他一個人在破屋裡,他不走,是跟自己拗氣——他發了十幾封道歉信,坐十多個小時的行程,串通朋友扯謊,已經為了這場叛逆的出逃付出太多。
明明再清楚不過,越往後拖沉沒成本越高。
可理論并不能解釋一切。尤其是情感。
等得煩燥,陸柏川體内暴力因子叫嚣。他甚至在想,隻要那個胖子敢回來,他上去就是一拳。可終究還是沒走。
他不甘心。
他不想像個笑話,讓好不容易親自做出的嘗試草草收場。
可陸柏川啊陸柏川,你現在又為什麼無聊地坐在這呢?
不難看出,曾東來在資金方面絕對存在問題。
大概他的名氣還沒大到能直接轉換為物質财富。單純從投資的角度來說,陸柏川當然也會選擇更加賣座叫好的商業片。
而不是聽一個隻拿了提名的新人導演叨叨,支持那些可笑且最不值錢的夢想。
但熱愛如甘霖,澆灌生花。
他眼見着眼前的人談論夢想,比燈煌煌。
從未有過的新奇感受——浸潤在熠熠光下,未飲已醉。樂盡天真,輕盈如閑人。[注1]
一身輕。
從未見過的,卻真實存在;向來嘲笑的,又着實可敬。
于他而言新奇的另一個世界,他靜慢慢地去感知,去探索。
不可否認的是,越是沒有,越是渴望。
陸柏川心甘情願步步靠近。
可腦中尚存一線清明。他不理解,他仍好奇。
這樣的兩個傻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他不走,不再和自己擰。
如果季之漾能夠堅持,那為什麼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