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合計,去找遊蕩在街上的無業遊民問,還真找到一家私人放映廳。
環境是破了點,熒幕小而泛白,畫面多少有些朦胧。身下紅布椅子也硬得很,久坐腰酸背痛。總歸勝在片源多,且性價比高。
片子是季之漾去選的,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他之前看過。
店長在前台擠眉弄眼,狹小逼仄的過道,昏暗的光,他臉上陰影不斷變幻。
“這部嘛……”他一副行家做派,“要不要升級小房間?我們這包間隔音好,保證做什麼,隔壁都不會聽到……”
季之漾連忙出聲打斷:“哥,這我親哥。”他指了指陸柏川,“你看我兩都這麼帥,不像嗎?”
店主來回打量,摸摸莫須有的胡子:“嗨喲!你這麼一說……嘶——還真有幾分相像……”
一路憋着笑,嘴裡噗噗。直到走進房間,季之漾才放肆大笑。好似惡作劇成功。
他和陸柏川打趣:“你猜,等會我們出去,他會不會又腦補一堆……”
沒往下說完,季之漾表情戲谑。對視刹那,陸柏川跟着搖頭低笑。
不多時,電影開始放映。
為了不讓熒幕怼在臉上,房間長窄,如過道。兩座椅子并列。
眼前放映着他人的愛情故事,情節平靜無波,偏藍的色調渡上一層冷靜的氛圍,幾分悲傷醞釀。昏暗中更催人欲睡。
頭頂對着投影儀,稍有動作,屏幕上便出現一團大黑影。
陸柏川不敢動,隻時不時透過那一束微弱的光,不自覺瞥向季之漾——對方目不轉睛,正看得入神。
電影的時代背景還要更早,又是一波經濟蕭條。兩個主角一窮一富,各自有不同的煩惱:窮人找不到工作,富人則身患殘疾,困在家。
當時網絡興起不久,他們因此結緣,開始往來書信。雖然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彼此卻意外契合,堪稱靈魂上的伴侶。
原本純粹的友情在細水長流的溫潤言語中逐漸變質。富人得知窮人的煩惱,邀請他來自己家工作。
他說:“我們一起生活,好嗎?”
溫柔編織的網,一旦腳踏進,硬化如鐵制的囚籠。窮人欣然前往,密林深處的别墅裡,逃不掉。
愛磨成了恨,連親密都是痛的。
在床上,相撞。獸一樣嘶吼,不得解脫。
陸柏川聽得耳朵泛紅。季之漾為什麼選這部電影?他會跟自己一樣嗎?
可電影的基調終究沉悶,仿佛灰霧茫茫,悶人窒息。一點绮念是埋在地底的種子,過濕的土裡冒不出芽。
還不及同床共枕觸及的熱汗黏膩。
轉頭看不真切,陸柏川惹得季之漾察覺,不動聲色躲開視線。卻還在執着,一些個想到錯亂的問題,後半段看得并不仔細。
癡與怨糾葛,盡生憾事。
故事的最後,富人身體每況日下,他最終選擇放手,在活着的時候道别。死後,他的一部分遺産留給了窮人。
對着遺囑,是一雙無淚的眼,情緒翻湧,伴随背景音樂終止而漠然。
究竟幾分真心?該如何面對?
那好像該是電影外觀衆的考量。
電影完。
它似乎隻是一部純粹的文藝片,講愛情,沒什麼主題。但融入了生活的苦澀,戲劇化的發展,或許不同人咂摸出不同滋味。
黑屏許久,季之漾遲遲沒有動作,陸柏川繞不開思緒。
等啊等,季之漾頭還歪在座椅上,緩緩開口道:“其實我第一遍看的時候,沒有那麼喜歡這部電影。但是它後勁很大……很多年後,遇上一些事情,腦子裡就閃過那些畫面……”
他打開話匣子,從電影中有關畫的鏡頭講起,講那些畫都意味着什麼。停停頓頓,盡是一些細節。
沒有人來趕他們走。頭一倒就貼在一起的距離裡,陸柏川陪他講起藝術史。
直到都是口幹舌燥,季之漾回到話題的起點,直白問道:“你喜歡這部電影嗎?”語調壓下也掩蓋不住小心翼翼的期許。
所以陸柏川體面回答:“或許我在等你說得後勁。”
他不依不撓:“那你看完之後什麼感覺?”
陸柏川想了想,說:“電影講述了一個強取豪奪的故事……”
他扭頭,透過黑暗,季之漾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兀自就把嘴裡攢下的那些話盡數咽下,重新組織語言。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他走。哪怕是死,最後一眼我也要他留在我的身邊。”陸柏川自嘲。
話說出口,仿佛從熒幕中的世界徹底抽離,一個半小時的沉浸體驗耗光了力氣,綿綿癱在座椅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怎麼就這麼說了,但确實是心聲。
别開眼,陸柏川強迫着不去關注季之漾的反應——他許久沒說話。
或許事實上,誰都還沒有走出那壓抑的氛圍。
當一個人太愛電影,恍惚把它當作生活——冷眼旁觀者隻稱之為故事。
但總有那麼一瞬,所有人為之動容。
季之漾不贊同他的觀點:“可那樣,太自私了……”他聲音霧一樣輕,自己也迷失,搖搖頭起身,“走吧。”
店老闆在門口守着,果如季之漾所言,看他們的眼神古怪。
快要出店,他在身後,還是忍不住地問:“真親兄弟啊?”
這次是陸柏川回答:“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