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次若再犯,就算她不懲戒,我也會處罰于你。”
魏珩說完,睨了小厮一眼:“可記住了?”
魏丁連忙應是,緊走兩步上前,從魏珩手中接過墨條研磨。
男人空出手來,去處理面前的卷宗:“你請罪時,她可有什麼反應?”
魏丁如實說了:“夫人有些詫異,又問了問奴才是不是您提點的,接着就讓奴才離開了。”
“還知道是我提點的,不算太笨。”
夫人笨嗎?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條,怎麼也和笨不沾邊吧。
魏丁望向自家主子,隻覺他俊逸淩厲的面容顯出幾分薄情。
旁人不知,他還不知嗎,侯爺盡管體面,可心裡卻是一絲一毫都沒夫人的。
嫌棄夫人笨也不是夫人真的笨,而隻是因為侯爺不喜歡夫人罷了。
*
今日衙門事多,魏珩點完卷宗,還未細閱,已到了下值時分。
他看了眼天色,喚魏丁點燈。
“侯爺,這卷宗怕是還得許多時候才能看完,要麼咱們先用膳吧。”
魏丁伺候了多年,早知道他是今日事今日畢的性子,熟練地點上燈燭後,拿出一個食盒來擺到一旁的空桌上:“和先前一樣,寶膳樓送來的。”
冬日飯菜易冷,魏珩便也不推拒,放下卷宗執起筷箸。
用之前,他随意問了一句:“今日可有人尋我?”
魏丁思索片刻,搖頭道:“無人尋您。”
“無人?”魏珩拿碗的動作一頓,淡淡道:“知道了。”
魏丁奇怪:“侯爺,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無事。”
男人不欲多言,低頭用膳。
魏丁也不敢追問,他将菜肴擺好,報起菜名。
“這是素三絲,這是清釀鴨,這是他們的新菜,特意請您嘗嘗,叫玉壓枝。”
魏珩望向那新菜:“玉壓枝?”
“說是用不足指長的蝦米去皮剔出肉來,焯水後輔以料汁,用藕絲、筍絲打結穿起,形似白玉壓枝,故為此名。”
“繁複無趣。”
魏珩嗤然,不過還是嘗了一口。
“味道倒是尚可。”
他低頭用膳,随口吩咐道:“讓寶膳樓将這新菜菜譜送到府裡。”
魏丁應下,斟酌片刻,又問道:“侯爺,您不常回府用膳,咱們尋的菜譜一直沒怎麼用上,是不是可以不送菜譜了?若是您喜歡哪道新菜,讓他們送來即可。”
魏珩不答,徹底用完晚飯才瞥了一眼魏丁:“怎麼,不願你妹妹勞累?”
“瞧您說的,小虹她是廚娘就該做好廚娘的本分,為主子學新菜是應該的,不學怎麼練手藝?”
魏丁接着道:“不過酒樓的菜本就不外傳,菜譜都貴,每年買菜譜要花不少銀子呢。”
魏珩起身淨手,神色淡淡:“無礙,若是有人說起,就挂我的私賬。”
主子既然不覺得貴,當奴才的自然沒旁的意見。
魏丁收拾好食盒,出門将食盒歸還寶膳樓的閑漢,回來時,手中又提了個新食盒。
魏珩睨了一眼,面露不悅:“寶膳樓可是換了新掌櫃?不知我隻用正餐嗎?”
“侯爺,這不是寶膳樓送來的。”
魏丁臉上的震驚還未散去,顯然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是夫人命人送來的。”
“夫人?”
魏珩正在用棉帕擦拭掌心,聞言停住,兩顆細小的水珠趁此機會,順着他的手腕低落進衣袖中,弄濕了一點邊角。
“是啊,夫人體諒您最近辛勞,親手炖了湯。”
魏丁打開食盒,端出一個精緻的湯盅,濃郁的羊肉香氣随之彌漫開來。
魏丁遲疑道:“侯爺,您看......”
侯爺一向節制,隻用正餐,偏生這湯是在侯爺用完膳之後才送來的,若是旁人送的他隻需倒掉就好,可這湯又是夫人親手炖的。
他跟了侯爺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夫人給侯爺炖湯呢。
魏珩将殘存水漬拭淨,重新坐到桌前。
“放下吧。”
侯爺這意思是,要用這盅湯嗎?
這可是打破了侯爺一向的準則,不過想到這是夫人頭回給侯爺炖湯,魏丁覺得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将湯盅放到男人面前,小心打開蓋子。
羊肉的香味更濃郁了,其中還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魏珩拿起湯匙,劍眉微蹙。
“侯爺?再不用就涼了。”
魏丁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的神情,提醒後默默歎了口氣。
平心而論,夫人真是挑不出一點毛病,姿容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出挑,庶務處理得當,為人又寬厚,極少處罰下人,他忘了傳話也隻是輕輕帶過,讓他下次謹慎就好。
這等女子,莫不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可奈何侯爺不喜歡啊。就算為了全夫人顔面喝這盅湯,看這表情,也全是不悅沒有歡喜。
魏珩不知貼身小厮心中所想,沉吟片刻後,終于嘗了一匙。
不過也隻有淺淺一匙而已。
“拿走。”
“啊?侯爺,這不好吧,畢竟是夫人親手熬的,要麼您再嘗兩口,至少知道是什麼食材,回去也好和夫人聊起啊。”
“熟地羊肉湯而已,無甚新鮮。”
魏珩重新淨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羊肉軟爛入味,熟地火候适宜,香料份量也毫無差錯。”
評價頗高,不是說明這湯味道極好嗎,為何侯爺僅僅嘗了一口就讓拿走?
魏丁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摸不清侯爺性子了。
“而她,怕是連這湯裡該放幾種香料都不知道。”
魏珩回到卷宗前,擡手翻閱:“傳話回去,今日我住衙門。”
魏丁反應了一會兒,終于明白過來,合着這湯不是夫人炖的啊。
所以侯爺嘗了一口就拿走,也不是針對夫人,反而是因為不是夫人炖的,他才沒必要給面子。
“可是侯爺,夫人才受了傷,您今夜就不回,是不是不太妥當?”
男人擡眼,面無表情地望向他。
魏丁被這目光盯得心頭顫了顫,但還是硬着頭皮道:“而且話說回來,夫人這是第一次給您炖湯,盡管不是親手炖的,但心意在這。更何況您說夫人不識香料,她要是親自炖了,那味道才是對您不好呢。”
魏珩放下手中卷宗,淡淡道:“我竟不知,你居然與她關系不錯。”
“也不是關系不錯。”
魏丁老老實實道:“夫人嫁來這三年,給府中諸人漲了好幾次月錢,若有急事還可随時歸家。奴才感念當家主母的恩情。”
“當家主母......”
魏珩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沉默下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他起身離開書桌,吩咐小厮:“将卷宗裝好,帶回府上。”
頓了頓,他補充道:“不送書房。”
不送書房?那送哪兒去?侯爺帶回去不就是要看完嗎?
魏丁疑惑了一瞬,反應過來後連忙道:“您放心,奴才省得!”
侯爺不愧是侯爺,心中不願,該陪夫人的時候還是會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