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海那雞,特别心疼她。
每晚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來,它就撲騰着小翅膀關切地沖過去,圍着她腫脹的雙腿繞圈圈。
流冰海歪頭,把散亂的銅錢放到枕頭邊上,數了數,擡眉看那雞,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包小米,攤在那雞面前。
它搖着雞冠子瞧了瞧,低頭吃了兩口,又擡頭瞧流冰海。
她笑笑,拽過木桶接着泡腳。
今兒這一天是實打實的辛苦,給七八戶人家送了藥,又攬了兩份跑腿的活兒,現下倒在床上像一攤軟泥。
雞冠子又搖了搖,瞧着她,打了聲長鳴。
她都來不及捂住它的嘴,便聽到一聲長長的鳴叫響徹夜空。
流冰海無奈的看着它倔強的臉。
過了會兒,賀傳雄披着外衣趕過來,心下想着流冰海的腿定是又不行了,忙問,“怎麼了?”
一進草房,瞧着流冰海一襲水青色薄裙,小腿泡在木桶裡,裙子搭在外面,隐約能看到白皙的小腿肚。
“沒事。”流冰海道:“它又瞎叫。”
賀傳雄蹙蹙眉,覺着這女人真是倔,“叫你不必那麼辛苦,你又才回來不是?”
流冰海笑笑。
“送藥的單子不要接了,以後還是叫病人自己取藥,你就是煎好了,也叫他們上門來取就是,煎藥的工錢我來付你。”
流冰海覺得這話好笑,“那我不是成了掙你的錢了?”
若是想掙你的錢,多要些工錢便是,用的着這麼辛苦。
流冰海低頭看着木桶,捅裡的腳丫白皙細嫩,如果旁邊再來些小魚更好。
瞧着這女人這麼倔,賀傳雄覺得無奈,回頭看了看那隻總喜歡打報告的雞。
它雄赳赳的望着流冰海,兩隻雞眼圓溜溜的。
“它倒是心疼你。”賀傳雄說。
說完便歎了口氣,“罷了,你想做什麼随你,隻是以後盡量早回,莫要妨礙了我休息。”
這話一聽便是故意。
流冰海不動聲色的笑笑,“好。”
說罷又道:“還有一事想請你商量。”
賀傳雄眉心一緊,似乎預感到什麼,“何事?”
流冰海淡淡道,“我想多做些其他雜事,往後,可能不會每日在藥鋪裡待着抓藥,原本你那裡也有小瑾抓藥,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妨,你若忙,就叫我回來幫忙,不忙的時候,我在街上多尋些差事做,能行?”
“你能尋些什麼差事。”賀傳雄擰着眉心,“可是嫌工錢少?”
“沒有。”流冰海道,“我常在,看病的人興許都不安生,若影響了你的生意,我的後路可也沒了,再者,多些差事多些銀子總是沒錯。”
說完,看賀傳雄想要阻攔她,又道,“放心,我不是臉皮薄脆之人,考慮的自然更多是自己,你應了便是。”
說完,她便不再說話了,腿肚在藥桶裡泡着,又白又腫,像兩腿肥胖肥胖的大白魚。
隔日,她照樣挨家送藥,送藥的時候聽到一戶人家的小姐念叨着,想吃玉松樓的糯米青團,饞了幾日,可是惦記着。
于是她便主動道,可叫她幫忙買了,送到府上。
跑腿買了一份青團,賺了3個銅闆,此時才過了晌午,她又在街上立了個牌子:代買物件,1鬥以内,兩條巷子以裡,一次3個銅闆。
有人找她代買些東西,過了幾日,她又立了個牌子:代買物件、餐食、代送包袱。
她把同城快送搬到了古代。
本來她也尋思過,在街上租個攤位,賣些吃食水果,但這情況她也看出來了,她一到街上,市集上的人眼神就開始奇怪,别說買她東西了,不唾她一臉唾沫就算萬幸。
也就跑跑腿,代煎個藥這種出力氣的活兒,還算幹的過去。
她的牌子一立,街上的人又開始交頭接耳,雖說之前也幫人代送個藥,但還從沒這麼大張旗鼓的在街上立過牌子。
如今這茶莊大娘子變成了小跑腿,看熱鬧的人不免有些嘻嘻哈哈。
有人快言快語道:“蒼天嘞,這大娘子現在窮到這地步嘞。”
說話的是個上了歲數的男人,大腹便便,模樣不算醜,看起來倒是還算和善。
他旁邊的老婆子瞪了他一眼,捅了捅他道,“瞎說啥,啥大娘子,她可是被修了!”
男人又啧啧兩聲,“啧啧啧,着實可憐,可憐的緊。”
“可憐個屁!浪的像妖精一樣,自作自受!”
流冰海擡頭望了一眼說話的老婆子,老婆子瞧見她那張不施粉黛也面色桃紅、唇如朱砂的樣子就來氣,狠狠卷了她一眼,便拉着男人道,“走走走。”
有人好奇,問她,“這代買東西是不錯,可是我在家想買一品城的炸油糕了,我怎麼聯絡你?”
“不必聯絡。”流冰海道:“您寫上需要代買的物件,立在家門口即可,我每日清早和晚上會巡街,清早立出來的,當天給您買回,晚上立出來的,第二天給您買回。”
聽起來有點像快遞。
那人哦了一聲,“那你可是辛苦。”
“賺銀子,還怕得辛苦。”
好在鎮子不大,市集上的熱鬧巷子也就兩條,加上住的,最多不過七八條。
但也因為鎮子不大,代買東西這種事的需求并不高,流冰海在街上立了幾天牌子,攬過的生意不過三兩樁。
隔幾日,她又立出了牌子:代還債、退親、燒紙等晦氣事。
呵呵,不是都說她這□□蕩的很,招晦氣嗎。
那便做些晦氣事賺賺銀子罷了。
這牌子一立,衆人可嘩然開了,這大娘子可是厲害了,連些晦氣的事情都做,當真是不顧及自己半點身份了。
街上的事情很快傳到張若塵耳朵裡。
“聽說大娘子日子難混,在街上專攬晦氣事做呢。”幾個小丫頭紛紛議論。
雲可馨之前的貼身丫頭聽到此話,丢下水盆,立刻哭着去找莊主。
張若塵當時正在拟擡雲煙為正室的日子,正拟着,見這婢女急急慌慌跑來,一下跪哭到自己面前,“莊主,莊主求您網開一面,讓我主子尋個好差事吧。”
張若塵手裡的筆一頓,擡頭看着哭哭啼啼的婢女,“你這話怎麼說。”
小丫頭哭着道,“我知道莊主恨我主子,恨的肝腸寸斷,可是她已經受到報應了,現在沒有能糊口的營生,娘家又回不得,現在在街上專撿些晦氣事做,莊主,求您賜她份差事吧。”
張若塵聽了一晃神,但僅僅是晃了一下,便道,“能留在你這裡殘喘已是開恩,還來求什麼,滾下去。”
婢女還想說什麼,但瞧着莊主陰森森的臉,便也不敢說什麼,咬了牙牙,退了下去。
想着哪日能放她出門,便帶些物件,去看看主子。
婢女退下去後,張若塵瞧了瞧外面的天。
大太陽,烈的很,和從前的她一個樣……
……
集市,張若塵遠遠站着。
他看到炎炎烈日下,流冰海蹲在街口,旁邊立了個“專做晦氣事”的牌子,周圍人圍着議論紛紛。
流冰海擡起頭,瞧了瞧周圍議論的人,臉上本來沒什麼表情,面頰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紅,神色卻是淡的。
張若塵眉頭皺了皺,右手的五根手指緊緊攢在一起,拳頭的筋骨恨不得就要捏破。
這女人當真瘋了,是缺錢缺的緊嗎,連這種生意也做。
日子過到這種地步,甯可在街上攬些晦氣事,也不願回頭向他認罪。
張若塵心裡冷笑了兩聲。
是當真要與他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