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之星接過手帕,快速擦拭掉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徹底看清來人,也在刹那間反應過來這把傘幾乎都傾向于她,忙不疊地伸手推着傘柄往前去。
“謝謝,顧……”
洇紅的桃花眼水霧漣漪,嗓音微啞裹挾着還未完全收住的哭腔:“顧先生。”
顧啟低頭與她對視,眼神寂靜的能淹沒傘外的喧嚣,比任何一次看見的他都要淡漠。
唯一不變的是他慣常溫和的嗓音,将距離感拉進稍許:“還記得我?”
這是,什麼話?
這樣一張偉大的臉很難讓人記不住吧。
隻不過,總感覺他話裡有話,言語間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刺。
他心情也不好嗎?
“當然記得,我記性還蠻好的。”
“哦。是嗎?”
戚之星:“……”
他好像,真的是話裡有話。
戚之星深感如此境地與顧啟共撐一把傘,計時的難過在潛移默化中轉變成另一種情緒——尴尬。
雨傘被她扶正,兩人都立于傘下,她才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握住傘柄的小拇指正好落在顧啟的虎口之上,微乎其微的縫隙仿若将他手中的溫度蔓延至她的手上。
潮濕的熱度在攀爬。
戚之星指尖微閃,略顯僵硬地縮回手,暗自清了清嗓子:“那個,您怎麼會在這兒?”
顧啟眼瞧着姑娘從不堪一擊到無懈可擊的轉變,戴上了待人接物的面具,仿若剛才那個脆弱不堪的人并不是她。
就像上一次一樣,隻是這次戴的猝不及防,破綻百出。
他微挑了下左眉:“路過。”
“……那還真是挺巧的。”
愈發的尴尬,戚之星說着話眼睛往下瞟,想找個地縫鑽鑽,卻被自己腳尖前那雙滿是水漬的牛津鞋和濡濕的西裝褲腳吸去了注意力。
沒來得及多加思考,上方男人沉聲的詢問徐徐傳來:“要去哪兒?送你。”
“不用不用。”戚之星擡起頭正好與顧啟的深眸銜接,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既然不用。”顧啟聽之任之地眯了下眼睛,不強求地稍稍将傘往前一送,“那傘留給你。”
這不成了雀占鸠巢。
兩個人一把傘,顧啟人好心善碰巧路過見她淋雨為她撐一把傘,她可做不出苗芊芊那種損人利己的事兒來。
“那,要不借您的傘送我到地鐵站就好。”戚之星忙擡手往右邊指去,“就在那邊不到一百米。”
顧啟沒看地鐵站口的方向,眼睛落在戚之星的臉上:“戚小姐,您,确定要這個樣子去坐地鐵?”
戚之星收回目光,因為這聲略顯刻意的稱謂,更因為後面那句話。
她與眼前人視線相交一瞬,在他的暗示下低頭看向了自己。
白襯衫由于被雨水沾濕皺皺巴巴地黏膩在身上,本是輕舞的飄帶也如溺水的蝴蝶,一同描摹出影影綽綽的淺色凹凸痕迹。
她倒吸一口氣,慌不擇路地将肩上的包往身前一檔,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顧啟沒動,而是不動聲色地将傘往前移了一步,瞥見她潤澤而微紅的耳尖,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嘴角。
“無意冒犯,不過道理上。”顧啟頓了頓,拿眼神帶着她的眼睛往自己身上走,“淋到雨的也不止你一個吧。”
戚之星攥緊包包的手因為這句話和眼見為實而稍稍松懈下來。目光分秒不敢停地從襯衫布料熨帖出的肌肉線條快速向上挪,躍過清晰的下颌,潋滟的薄唇,高挺的鼻梁,跌進那雙與之截然相反的清明君子眼中。
男人看女人的神色是下流還是磊落她分的出來,顯然顧啟是後者。
此情此景,誰是小人高下立判。
小人眼神明顯閃躲,語帶歉意:“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啟“嗯”了一聲,卻沒了下文。
戚之星感覺自己把人給得罪了,不由得抿了抿唇:“……那就,麻煩您了。”
“客氣。”
顧啟打電話讓司機将車開過來,收回手機朝戚之星偏了下頭:“這邊。”
“哦,好。”戚之星乖乖點頭,往前擡步。
有如默契,顧啟長腿一邁移到她身側。側目時瞥了眼身後落地窗桌面上正對外面的筆電,是一段古戎聯姻婚禮現場視頻,那幾位從頭至尾姿勢未變地反複來回觀看,誰也沒發現外面還有位淋雨的傷心人。
所以,别人結個婚,你們在燃什麼?
“您的手帕。”
戚之星邊走邊将這昂貴的手帕遞還給顧啟,想到什麼又縮回手:“不好意思,我還是幹洗好了再還給您吧。”
顧啟垂眸瞧向身旁的姑娘,話到嘴邊的“不用”改成了“好啊”。
傾斜的雨傘下兩人再度沉默,徒留雨聲在傘面朵朵綻開,包裹住塵埃的氣息,一同碎在這偌大的鋼鐵森林裡。
路邊一輛黑色賓利分毫不差停在他們面前,年輕的司機迅速撐開傘繞過車頭去開後車門。
顧啟忽然擡手勾住戚之星的包帶往他身後拉,語調較之力道溫柔很多:“小心點兒。”
戚之星順勢退了一步,身前一堵人牆将她掩在身後,她透過空隙看見司機踩在車身旁的積水中,沾濕了鞋和褲腳。
“你也小心點兒。”顧啟對司機也沒有架子,十分平易近人,“不用着急。”
戚之星上車後,顧啟沒上車,而是同司機一起繞到了車尾。
不多時,另一面後車門打開,一條長的讓人嫉妒的腿率先邁了進來。腿的主人随之探身坐了進來,順帶将手裡憑空多出來的一件牛仔襯衫遞了給她。
“穿這個吧,沒穿過的。”
衣服款式很好看,戚之星一看這p家領标,心想價格應該會更好看。洗他的手帕已經不便宜了,再加上這個。
更、貴。
“不用了。”她還給顧啟,“我吹會兒空調,衣服差不多就幹了。”
“住哪兒?”顧啟沒接反問。
戚之星朝洗耳恭聽的司機報了地址,收回目光時對上了顧啟諱莫如深的眼睛。
“怎麼……”她低頭看了看了自己,“……了嗎?”
顧啟瞧着捏着他衣服端坐的姑娘,卷翹的睫毛輕輕撲閃,眼底還潤着淡淡水紅,茫然的像剛從水裡救起來的小貓。
他眉目反之舒展開來:“穿着吧,感冒了不是更不劃算,改天一起還我就行。”
戚之星捏了捏手裡質感很好的布料,總覺得他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麼似的。
她打量自己這落湯雞的模樣。
也對,幹洗費在費時費錢費人的病魔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一想到這兒,她也不再推卻,禮貌地朝顧啟颔首一笑:“好吧,那謝謝了。”
“休息一會兒。”顧啟順手摁開扶手車載冰箱的摁鈕,從裡面摸出一瓶礦泉水,順手擰松了半圈遞給戚之星,“這個點比較堵車。”
“哦,好的。”戚之星雙手接過這和幹洗費不相上下的水中貴族,又道了一聲“謝謝”。
顧啟無奈噙笑,饒有意味地禮尚往來:“不客氣。”
戚之星沒有喝水,握着瓶子,空出一隻手理了理套在自己襯衫外面的牛仔襯衫,格外的寬大。
顧啟手機振動,他看向戚之星:“我接個電話?”
戚之星第一反應是我算個什麼東西,一蹭車的能有意見。
她微笑着趕緊點頭。
應該是國際長途,顧啟說英文相較于中文的清潤如玉會更沉磁性感一些,但都是聲控黨難以招架的絕好音色,與他的外表一般無二,于無形中撩人。
他雙腿微敞,哪怕後座如此的寬敞,于他來說也并未剩下多少可施展的空間。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顧啟松散地笑了笑,骨節分明的手指摸索着襯衫領口,可能是皮膚白的原因,凸起的指骨泛着淡淡的粉。
他順着手上動作自然而然地微擡颌,慢條斯理地解開了一顆紐扣,喉結大概因為說話的原因上下滑動了一下。
他身上穿的是高定商務襯衫,淋濕的地方已經在慢慢變幹,而她身上這件……
所以他是在這邊有工作,然後晚上有私人約會?
她該不會是耽誤到他的時間,還穿走了他的衣服……
“戚小姐你真的很愛走神。”
戚之星回過神來才發現顧啟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通話,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車内冷氣開的不低,溫度适宜,空氣中盤旋着薄荷氣息,又像薄荷被掐開枝幹透出甘甜的花果韻香,清沉的木調。
淡淡的,是香水怎麼調都無法達到的那種純淨自然沁人心脾的味道,來自襯衫主人身上裹挾的奇楠香。
其實早在傘下離得近便聞到了,摻雜在風雨中各種紛繁的氣味裡,比此時更淡。
很好聞,低調的老錢味卻不沉悶,是他的風格,也很适合他。
也就見了兩次,怎麼每次走神都能被他精準抓包。
而且那無時無刻無不深情的眼眸深處,卻蘊着一種不可言喻的玩味。
像……狐狸,溫文爾雅的痞。
沒錯,上次也是這樣。
“……不是。”戚之星坦言,“我在想我是不是耽誤您的時間了。”
顧啟似乎來了興緻,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要是我說耽誤了,你打算怎麼賠?”
戚之星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最優解,隻能就地解決問題:“那找個方便的地方放下我。”
反正身上也有遮擋的衣服了,他日行一善也夠善了,就不要再耽誤他寶貴的時間。
“那已經損失的時間呢?”顧啟勾唇,“我是個商人,戚小姐可要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