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晟忍痛狂奔,沿途勸衆人到後城逃跑,最後沖進了張府。張九福和張承平都在堂廳,見楊晟負傷而來,張九福立刻問是不是城破了,又轉頭央求張承平,“爹,爹,快把金銀錢财都拿出來,要買咱爺倆的命啊!”
“城還未破...”楊晟也意外自己此時的冷靜平淡,若是平時他心裡定然鄙夷張九福的貪生怕死懦弱無能,但今日,今日他估計也沒命活了,他笑了笑,“你們可以從後城逃走,我借馬車一用,要搬運猛火油到城門禦敵。”
說罷,楊晟徑自找到庫房,開始搬運。張九福哆哆嗦嗦好一陣,才拉着張承平打算去後城,張承平卻拒絕了,“你自去吧,我跑不動,隻會拖累你。”
“爹,你不走,那兒子也不能走!”張九福說得大義凜然,仿佛十足的孝心,實則是他一個人哪怕逃了,那也是既逃過敵軍大刀,又逃過了榮華富貴。
後城處衆人踩着架起來的凳子梯子,争相攀上城牆。
“啊!”“啊...”
先湧上的一批人瞬間又跌回了城内,眼窩或脖頸則多了一支利箭。這下,所有人都要瘋了,全都跪倒在地,高喊投降,“官老爺!我們投降了!投降了!求官老爺放我們一條生路啊...”
聽着城内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騎在馬上的巴哈卻面無表情,手下見他如此,皆舉止謹慎,不敢觸怒他。
将兩桶猛火油全部搬上馬車,楊晟順手拿起一個火把浸滿猛火油,先點燃插/在馬車前面,再抱起一塊門闆擋在身前,如此駕着馬車奔向範大力。
連射幾箭皆為門闆所擋,蘇日圖眉心一皺,恐城内有埋伏,忙命令衆人退後。楊晟來到牆根,與範大力彙合,又用匕首割開馬兒身上的缰繩,放其離去。
聽見蘇日圖的号令,兩人對視一笑,這樣也好,城門能多守一陣,他們倆有的是耐心。
門房聽見府外的哀嚎聲,臉色微變,适逢燕兒哭着出來,他連忙呵斥住,“你這會兒出來幹什麼?後城也有敵軍把守,沒聽見都哭着求饒嗎?”
“這些官兵要幹啥呀?怎麼濫殺無辜!”燕兒崩潰大哭,門房将她往府中推,“如今左右出不去,你趕緊進房間多吃點東西是真,等天色晚了或許能有機會逃出去,餓着肚子可跑不遠。”
燕兒抽噎着擦掉眼淚,對門房說道:“那你也趕緊吃東西呀,我,我去做。”
“那你去吧,多做些幹糧。”也算是找了個差事打發了她,門房見她進了府中,才緩緩皺起眉頭。
身處蔚桓的陳昌接到手下來報,“大帥!長陽被數萬騎兵圍攻!”
“怎會?”陳昌不敢置信,“要打也應該打蔚桓,何故去往長陽?”
“屬下不知,但現在長陽急需援救,可是立刻整兵出發?”
葛文胤匆匆趕來,一臉焦急,“如今大雨,我軍多為步兵,兩地相隔近百裡,如何能及時趕到?”
沉默片刻,陳昌咬牙道:“文胤,你率楊兆等精兵先行騎馬前去支援,步兵列隊急行,由範忠與王衛率領,讓朱超随我前去綏平,請赭袖軍協助。”
“是!”
楊兆早已等不及先行出了蔚桓,他的親弟親娘都在長陽,叫他如何能坐守蔚桓?
情勢緊急,陳昌在護甲外又草草披了件蓑衣,便領着朱超前往渡口,預備乘船前去綏平,兩地間唯有水路要短一些。
兩人一刻未停,雨天路上難遇行人,倒是方便了他們縱馬。直到乘上渡船,陳昌才雙膝一軟,癱坐在烏篷下。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這次第一個圍剿的對象,莫非這老天與他陳昌不對付麼?想他創業未半,竟遭逢此番變故...
左右逃不出去,外面的敵軍顯然也不會放過他們,喬東立刻高喊,“大家哭求也無濟于事,我們十六萬人,全部操起家夥,沿城牆守衛,有膽敢翻牆進來的全都砍死砸死掄死。”
哭求了近半個時辰,城内百姓也知喬東說的是對的,慢慢跪在地上的人都爬了起來,有的抗鎬頭木棍,有人舉石頭,拿菜刀鐮刀甚至剪刀的,全都間隔半個身位将内城三周圍住。
“鄉親們,看我運來的啥?”門房竟也駕着馬車來湊熱鬧,“新鮮的夜來香,來來來,空着手的每人一桶,見了外面的露面了就潑他嘴裡!”
外面的騎兵全都慎重地後撤一步,巴哈重重哼了一聲,命人推來投石機,便要對着内城轟炸。
分發完夜來香,門房駕着馬車又返回府中,對侍從笑着說:“去找些布袋來,用石塊磨些位置,記住别磨破了。”
從早上到下午還未進食,範大力的肚子早已咕咕叫喚,他突然對楊晟笑了笑,眼角卻沁出淚水,“才發現我是個不孝子,竟然一直不曾回家看看老娘,老天爺要懲罰我這個不孝子,倒是連累了你們。”
“我也是個不孝子,不聽我娘的話...”楊晟勉強一笑,“估計這會兒她正在家哭呢。”
雨慢慢有停下的趨勢,蘇日圖一行皆有頭盔铠甲,身上淋濕的不多。城内百姓則大多淋着雨,有年紀大的已經支撐不住,喬東示意年輕人扶着老人回屋去。
‘嘭——’
一塊大石從天而降,衆人皆驚呼躲藏,頃刻間又亂成一團。門房駕着馬車走到半路,見衆人驚叫逃竄,頓時心叫不好,趕緊又驅車折返。
門房一路跑回府中,把燕兒拉到角落,他身上臭氣熏得燕兒直捂鼻子。
“此事你先不要驚動其他人,若情況不對,你自己逃命便罷,我看小姐是不會出去的,你不好平白搭上性命。”
原來門房在成為門房之前是住在自己的破屋子,曾經為了躲避夫役,挖過一條地道,直通城外的小河溝。燕兒還算鎮定,立刻點頭,又為他準備幹糧,門房将幹糧塞進懷裡,朝着自家飛奔。
一路上的場景簡直如同煉獄,觸目驚心,有的房屋被巨石砸中,小孩在屋裡哭叫,路上人踩着人奔逃躲避。
門房死死咬住槽牙,隻瘋狂奪路。烏雲散去,雨收雲霁,長陽城内卻依舊被巨大的陰霾籠罩。
得手下禀報,得知陳昌求見,徐歡頓時一愣,“他怎麼求到這兒來了?”
劉五問:“那見不見呢?可要禀告老大?”
“你先把人帶進來吧,我去給大哥說。”交代了一聲,徐歡提着刀便進了祝廣進的府邸,祝廣進原也在找他,徐歡搶先道:“大哥,沛莨起義的頭頭來求見,想找我們幫忙,你見不見?”
“就是用神佛坑蒙拐騙的?”祝廣進眉頭一皺,答說:“不見。”
徐歡得了他的話便要轉身出去,祝廣進卻又将他喊住,“姑且還是見上一見,便看看他能拿出什麼來求我。”
“好嘞,那我把人帶來。”
還未等徐歡走出多遠,陳昌已經朝這邊而來,遠遠便拱手一拜,“素聞赭袖軍高義,在下遂不請自來,實乃人命關天,今日不知朝中哪路将士,竟要屠我長陽城,望赭袖軍施以援手,在下願奉上三千石糧草,五千兩白銀,以表謝意。”
聽見外面動靜,祝廣進也未擺架子,直接提刀出了府門。陳昌又對着他深深一拜,“閣下應是祝大帥吧,在下久仰大名,今實在孤立無援,故厚此臉面,前來請求赭袖軍施以援手。唇亡齒寒,若長陽屠盡,恐怕其餘城池亦難逃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