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兒,賣了個關子,果然,徐歡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話吸引,追問:“豈料什麼?”
賀躍塵笑了笑,接着講:“豈料陳大帥也頗為拮據,故而我想轉道過來綏平,問問你們可願收留。他們不用進内城,隻需在村落開荒便好,他們不上稅給朝廷,你們亦可減稅,隻收少許充作軍需,兩全其美,你說呢?”
這麼一說的确合适,徐歡遂爽快點頭,命人帶這些難民過去村落,還大氣地吩咐擡一桶粥同去,“你等老實耕田開荒,下一季再收你們少許丁稅,不必怕沒飯吃。”
底下皆千恩萬謝,賀躍塵也一拱手,大贊赭袖軍仗義,等難民離去,徐歡立刻請他倆入府邸。
“快快備酒菜!”徐歡急命侍從備菜,又擡手先請兩人落座。賀躍塵忙道自己不能飲酒,“小子還未成年,不可飲酒,當以茶代酒敬徐大哥。”
“你小子規矩太多了些...”徐歡不滿,不過沒有強求,反而道:“實際上,大哥亦不讓我多飲,本要趁他外出,痛快暢飲一場呢。”
“飲酒傷身,徐大哥可知有許多蒙古騎兵因飲酒猝死?”
這話把徐歡唬了一跳,連忙求證:“你如何得知?”
賀躍塵淡定道:“此次外出便見了兩起,都才三十出頭,日日抱着羊皮袋子灌酒,身體裡都不是血,是酒了,閻王當然要收走。”
被這一吓唬,徐歡立馬喊侍從把酒端回去,“我戒酒,戒酒...”
朱思突然從懷中拿出瓷瓶,對徐歡問道:“不知徐将軍可識得這毒藥?”
毒藥?!徐歡又愣了,忙問:“你們為何帶毒藥?”
說着他又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樂不可支,“你們莫非要當我的面,給我下毒不成?”
見他如此,一旁的兩人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屋裡這笑聲把後面備菜的幾人都吓得一激靈。
“非也非也,徐大哥太風趣了...”賀躍塵讓朱思将瓷瓶拿好,自己對徐歡解釋内情,“此乃長陽軍身上所搜。”
“啥?!”徐歡今日這心情是一波三折,折上又折呀,朱思便将前日經過全盤托出。待聽聞事情經過,徐歡已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徐大哥别氣壞了身子,豈非便宜了敵人?”賀躍塵适時安撫,等徐歡稍稍冷靜下來,便接着道:“我敢将此事和盤托出,正是因為傳言一事,我知祝大哥必定看穿陳昌為人。”
“正是!”徐歡此時不得不再次确信,憤憤然,“我道他能文能武,做事有膽魄又謙虛,還與其稱兄道弟,呸!真是瞎了眼了!”
說罷,他又怒贊賀躍塵擺的‘僞’字,“若陳昌得知,必定氣得吐血!”
适逢飯菜上桌,徐歡便抛下這些負面情緒,趕緊招呼兩人用飯,侍從端來溫水給兩人淨手。飯間三人皆以茶代酒,連喝三杯,徐歡便再次将話題引到招攬上,“小賀,你給我一句準話,行不行?”
賀躍塵趕緊一抱拳,平靜道:“徐大哥,我實在不能答應,你不要生氣,祝大哥應知我意,不管時局如何,我亦不願與你們對立。”
他說得如此認真,再加上之前祝廣進所言,若不能招攬他,日後必定戰場相見。徐歡心中如千濤翻湧,久久不能平靜,末了遺憾一歎,收起了招攬的心思,感慨道:“你與我大哥從未相見,竟也知彼此想法,真乃奇事也!”
“徐大哥,我們不便留宿,飯後便要立刻啟程。”賀躍塵又倒了一杯茶,起身敬徐歡,後者亦端起茶杯,“萬望你們堅持本心,保重自身!”
徐歡心下感動,與其痛快幹杯,待茶水飲盡,朱思也已拿起東西準備啟程,賀躍塵從石凳旁退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見,徐大哥,保重!”
“小賀,小朱,你們也是!”徐歡一路相送,出城門時,賀躍塵照樣與曾經協作過的赭袖軍道了别。
看着兩人縱馬離去,徐歡無比傷感,原本不懂大哥為何歎氣,如今叫他身臨其境,亦體會一二。被他感同身受的祝廣進已離開綏平八日,早便到了汵兆地界,此地距離他此行的目的地濮邺還隔着三百餘裡地。
若要問他為何不直接到濮邺呢,自然是因為他五千人馬不能當面叫嚣,對戰二十萬人,是故必須謀定而後動。
濮邺鹽場正是祝廣進起兵之地,而他們去往綏平沒幾天,鄒遊便再次煽動其餘鹽工造反,又将滇南傳入的宗教融入其中,簡稱裝神弄鬼第二号。
“老大,何時出發?”此次随行的副将詹新來找,他們已在這處待了兩天了,再不行動他都快憋不住了。祝廣進沉聲道:“不急,再等三日。”
“何故還要再等三日?”詹新不解,争取道:“如今我已渾身癢癢,急需大幹一場。”
“癢癢便在這樹上蹭蹭。”祝廣進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前者便偃旗息鼓了,但一副蔫嗒嗒的模樣,蹲在地上拔草。祝廣進便又對他說:“既然你如此坐不住,便帶上二百個弟兄喬裝成鄒遊部下,去汵兆挑釁一下吧。”
有了這個任務,詹新原地複活,立馬蹦跶起來高興選人手去了。鄒遊一衆原是殺出濮邺招兵買馬,後又不知往哪兒去,最後再次重回舊日根據地,如今搶占整個濮邺地盤,一直偷偷販鹽換糧維持軍需。
而鄒遊吸納的僧侶教徒人數多達兩千餘人,這些人通過宣揚今生受壓迫而認命接受,下輩子必然投胎成豬牛羊之類的畜生,供人任意屠宰這一重要教條,不斷煽動底層百姓追随起義。
祝廣進已經派了五十人監視濮邺動向,日日傳信回來,如今已大概摸清這群人販鹽運糧的時間。被他盯上的鄒遊,此時也盯上了别人,那便是阜州,此地為海貿聚集地,多色目人,金銀錢财可謂數之不盡。
如今濮邺一個婦孺老人皆無,清一色的十五到四十歲的男人,足有二十一萬,這也是教條規定的,教條中反複強調,若起義成員并非全部為青壯,則起義必然不會成功。
因人數龐大,原本的存糧在這近四個月裡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靠販鹽換的那點隻是杯水車薪。而鄒遊自問,在這四個月裡,自己的手下已經操練得差不多,該是時候擴張地盤了。
“鄒聖帥!”親信向海的前來,打斷了鄒遊的思緒,令他有些不快,“何事如此驚慌?”
向海連忙湊近,低聲道:“何真人因為晌午沒有酒肉,在發脾氣。”
他娘的!一個和尚要吃肉喝酒,成何體統?!
事實上,何真人一衆二十個資深和尚,還一直都是要喝酒吃肉的,最開始念他們能忽悠人起義造反,鄒遊自然願意滿足他們的這點要求,如今頓頓酒肉吃了近四個月,他就是底子再厚也遭不住了。
見他怒氣沉沉,向海不敢吱聲,安靜候在一旁,幾息後,鄒遊輕歎道:“是時候要他們圓寂了。”
向海遲疑,“那如何瞞住其他教徒?”
“你命人送上好酒好菜,務必讓他們醉得人事不知,一刀封喉别讓人掙紮......”鄒遊臉色恢複平靜,讓他領命下去,“搞砸了,你也不必活着了。”
向海頓時神色凝重,鄒遊所說的并非誇大,若是事敗,那些虔誠的教徒也不會放過自己。鄒遊見他如此,便又安撫了一句,“放心吧,讓于凡跟你一塊兒選些膽大心細的,此事解決了,咱們便要起兵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