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伸出食指指向自己,許行舟驚訝地張大的嘴巴能含下一隻冬棗。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許行舟是出了名的...”清貴自持。
适時馬車踩過一處低窪,許行舟未說出口的後半句是遭他因為重心不穩而猛然朝前的一個趔趄而聲發出的極其變調的‘哎喲’給覆蓋去了。
“哎喲。”徐松溪笑得東倒西歪地模仿許行舟方才的聲音,“出了名的摳門是吧?哈哈哈哈哈...”
“你聽哥們兒一句勸,你本就生得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樣,若是再秉持這般精明。”努着嘴,徐松溪摩挲着下巴認真地思索了番,“讨個媳婦兒怕比上蜀道還難。”
瞥了一眼徐松溪,許行舟便垂下濃密的眼睫覆住思緒,并伸出一手抵在額前擋住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
可真是太丢臉了。
“官人,前方便是望舒巷了。”放下車簾,緘默了一路的林廬煙開了口。
端起了腰背,許行舟神色沉穩,點點頭,輕‘嗯’了聲。
林廬煙似乎有些刻意回避與許行舟的交談接觸,就連今日,他都想将自己份内的差事推诿給繁務身重的白雲寂的。
不用說更不必細動腦子,林廬煙的行徑無不在昭示他與柳絮飛間确實存在見不得人的勾當。
以及柳絮飛此人,定是身有貓膩的。
便是昨夜,許行舟也隻是想将此屍位素餐者換掉替新人,并未打算多費口舌去理清二人間難見天日的幹系。
水至清則無魚。
從前為天子近臣的許行舟自然深谙這個道理。
沙礫尚且抓不住,何況詭谲莫測的官場?
凡事都有得過且過之計。
便是高坐明堂上的官家亦是得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得糊塗的時候。
隻要不是過分逾越理法,諸如觸及殺人越貨,欺淩婦孺類的問題。
過分拎的清許行舟才不會多加勞費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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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巷越往深處走越發打擠,伸出兩側院牆的花木枝葉交纏,透過罅隙落在青石闆上的曦光隻是薄薄一層。
“官人,住望舒巷的百姓多為行市井營生的,現下這個點都在外頭忙活着呢。”走在前頭的林廬煙突然回首看向許行舟說到。
在林廬煙說話的片刻,負手在腰間緩慢踱步的許行舟定住了步子,擡眸向湛藍得像是被洗濯過的明淨天空看去,清緻的黃素馨搖曳在他幽深如海的鳳眸間。
的确是很清幽,但少了生氣,倒顯得過分清冷了。
直至走到中段,可聞笑聲淺淺,許行舟才見到幾個婦人的身影。
各婦人住家相鄰,現下都大開了院門。
她們都擡了張小杌子,坐在門檻上沐浴陽光,比手劃腳地談天說地,面上的神色是變化地快速而豐富。手上亦是不得閑,縫補着枕在膝蓋上的漁網。
突然起了聲哀歎。
“前些日子我便心神不安的,哪知隔天碼頭便出了那樣的事情,害得我更是連連幾宿沒睡好。”
“幸虧我家那口子難得機靈一次,支使我往城南道觀求了張符。該說不說,這道長法力高深。”說話的婦人雙手激動地一拍,“便這麼好了。”
“嘁。咱們這做漁家的,那年發桃花水的時候不見些髒東西?早見慣不慣了。便是旁的地方竄來的沒在裡正處注籍冊的黑戶賤籍女子遭騙了去勾欄...”
每年都?
許行舟蹙眉想聽得細切些,卻遭林廬煙突如其來的一道冷沉的低咳打斷了婦人們的對話。
婦人們紛紛投來目光。
便是稍有些距離,許行舟身上湛藍色的官服不算打眼,但走在最前頭低垂着頭連聲低咳的林廬煙自帶的惡臭氣場瞬間讓諸婦人警覺。
喲。官府的人,簡直稀奇。
暗暗不爽的情緒在幾位婦人看向林廬煙的眼眸間快速流轉,而此下她們各自臉上挂着的卻是極其勉強而又僵硬的笑容。
薄唇揚起笑弧,許行舟朝向他問禮的幾位婦人微微點了點頭。
“瞧老趙頭咳成這樣,怕是過不了幾月便要開席了吧。”
“嘁。上任胡縣令不也是經年‘體弱多病’?過場罷了。”
婦人們的小聲低于随着前行的步伐被抛在身後,許行舟卻刻意留心。
原來,其實每年桃花大開後發汛的期間,總會沖出不少屍體來。
摩挲着下巴,許行舟眯眸暗忖。
難怪那日在碼頭,看熱鬧的百姓無一是面色驚恐的,反而一副淡定看熱鬧的模樣。原是都習以為常了。
既如此,為何自己沒有閱覽到相關的卷宗?
是沒有苦主擊鼓報案,抑或說如婦人所言是流民?還是說根本就是前任縣令為了做功績粉飾太平,全然給壓了下來。
時間久遠,短期内倒不得而知了。
看向林廬煙的背影,許行舟心中升騰起莫名的預感。
他和胡縣令間,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