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幾步,她回首看去,馬車依舊停靠在巷口。
天光昏暗,唯有馬車裡面的燈火映亮在混沌的雨夜。
雨水模糊了視線的她卻曉得,許行舟還撐在車窗邊看自己。
怔在原地小會兒,月眠朝他揮了揮手,而後便提起裙裾踩着水花向巷深處去了。
默契的是,在這長久的凝望中,兩人未言半語。
微眯鳳眸,許行舟收回視線,輕聲敦促馬夫趕路回官廨的同時放下了車簾。
火光跳躍在許行舟幽然的墨瞳間,他的薄唇抿出涼意。
江月眠倒是說得無錯。
他是該多加提防黃四郎一類的世襲胥吏了。
此等鼠輩,原先他自可不放在眼中。
可今時不同往日。
此處不是北直隸的應天府,是江南的折月縣。
許行舟也不再是大理寺少卿,不過一個人微言輕的縣令罷了。
所謂皇權不下縣,折月縣内的諸多事務有這些豪紳和胥吏的參與,他們的話自是相當有份量的。
許行舟目光下斂到微擡起的腳尖上。
他自嘲到,“似乎真是小了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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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下半夜了,屋外的雨勢不見小,許行舟寝居中的亦然。
起身批了件披風在身的許行舟趿着鞋來到窗邊。
扶手在濕潤的窗棂上,許行舟探頭擡眸看向雨洗後澄澈黯淡的天幕。
“今晚的星子倒是幹淨...”
說話的同時,許行舟的薄唇勾起了個淺小的弧度。
不過很快,他便沒有了隔簾觀雨這般雅興。
低歎了聲,許行舟将明窗關起,攏緊了胸襟處披風的系索後,他來到卷宗堆疊如山的書桌邊,支起了盞豆大的燈火來。
平鋪開一張宣紙,許行舟筆走龍蛇下幾個人的名字。
凝着白紙上的黑字半晌,第二聲歎息悄然從許行舟口中發出。
飲了口早已涼透的茶水,許行舟将紙張對着燈火舉起。
躍動的火苗恰好搖曳在‘楚修鴻’三字上。
楚家内宅的腌臜八卦,他不敢興趣,亦無權插手。
但西碼頭發現的莺莺若是與楚家一挂鈎便是很棘手了。
和楚家相關聯的,便不止有豪紳,更甚有官府的人。
若莺莺真是楚家走失的大女兒,且其中隐含着内幕,調查起來定然是層層阻礙的。
抽動指尖的宣紙,火光跳躍到了‘顧雯烨’上面。
雙手撫上下巴,許行舟陷入了短淺的沉思。
楚家今夜布的這個飯局,到底是讓他有些琢磨不透的。
主母顧雯烨在妙以離去後,在花廳内朝許行舟幾人大吐苦水,最後情緒激動到了極點,整個人暈厥了去。
面對許行舟旁敲側擊的問詢,她是半字未提走失的親女兒。
而楚家主君楚修鴻便是更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他的貼身侍從一早便回府了,可是直至用飯結束離開楚府也未見他人影。
許行舟直覺,楚修鴻是在躲着他。
這與管家口中,楚修鴻熱忱着想要見他卻未得機會的言辭太過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