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作拳抵在眉間,許行舟撐在書案上淺眠。
饒是在睡夢間,他的腰背也依舊挺拔如翠松勁柏。
淚燭将盡,柔和的悠黃色落在他棱角分明有如山巒起伏的側影上。
許行舟的周身浮動着一圈若隐若現的淡淺光暈,素日他凝滿陰郁疏離的眉宇間,頃刻都被柔化為丹青水墨,清隽而溫朗。
“卯時已至,值瓊林。”
伴随着一聲清脆的銅鑼聲,縣内報正點的衙内扯嗓喊到。
是時,許行舟細長的濃睫落在下眼睑的兩扇陰影也跟着顫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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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佩好官服,整饬好儀容後,許行舟便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早...許縣令。”
滿面倦容的徐松溪便是捂住嘴,仍是未忍住打了個長長地哈欠,聲音慵懶。
許行舟雙手合疊在腰帶間,微笑颔首回應他。
吸了吸鼻子,徐松溪聲音微啞地問道。
“今兒個還得往楚家趕一趟?”
“約莫下午去了。”
徐松溪扁了扁嘴。
“你沒聽出來我聲音有什麼不對勁?”
“嗯...”許行舟沉吟了下,“約莫惹風寒了。”
約莫?就是!
“那我今兒是不是可以...呃...就是不用...”
徐松溪目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話音中略帶商量的意味。
許行舟點點頭。
“嗯,不用再問如類的問題。”反正我是不會同意的。
“你...”
徐松溪指着許行舟快步遠去的背影的食指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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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沒有明确的報案人,用過簡單的朝食後,許行舟即傳皂班将西碼頭發現浮屍當日抓系的浮浪子傳來公堂再度訊問。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誰,年何幾,家住何方...皆向縣令報上。”站在公堂正中央的書吏大聲說到。
身旁分别有以為衙役束管的浮浪子們,跪下後仍舊沒個正形人樣,懶散地回答着書吏的問題。
浮浪子禀報着名籍的時候,許行舟的目光在桌案上的注色上快速帶過。
縣衙内關押犯人的注色他早便熟人于心,而下一一認對隻是為了免生纰漏。
待最後一名浮浪子答完後,書吏轉過身來看向許行舟請示他的意思。
“縣令。”
“繼續問。”許行舟回複到。
“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屍體是原本就在發現的位置還是從其他地方飄過來的;若是飄來的,又是東西南北什麼方向...”
“發現的時候還有無氣息;若有的話,你們可實施營救了...”
書吏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最後方的一位名喚申二的浮浪子打斷了。
“問問問!問恁娘啊一直問,到底有完沒完。”
“申二,公堂之上休得放肆!”白主簿橫眉呵到。
申二一把站了起來,身邊的衙役想要伸手去控住他,許行舟卻是揚手揮退他。
朝許行舟敬了個頗具江湖意味的抱拳禮後,申二忿忿地說到。
“許縣令,該說不說。知道的,是曉得咱哥兒幾個犯了魚禁。”
“不知道的,還以為犯了天條呢!”申二狠狠向地上啐去,目露兇光地瞪向許行舟。
他的态度極其地不耐煩,吊兒郎當地說到,“人拉上來的時候自然是挂掉了,都那副樣子了,怎麼救?”
申二攤巴掌用力地拍打着,不斷大聲地重複着‘怎麼救’。
許行舟的面色依舊淡定如常,不動聲色地挑了下右眉後他當着申二的面再度命書吏重複方才冗長的問題。
“夠了!”
申二氣乍乎乎地像河豚,他指着公堂‘明鏡高懸’的牌匾開始痛罵。
而後又一跺腳,他指向許行舟的鼻尖連聲腌臜話。
充當為記錄的師爺徐松溪隻恨自己是耳聰目明而手不疾。
申二說的全是折月縣當地的土話,語速又極快。
徐松溪傻眼愣了半晌,筆尖吸地飽滿的墨汁都快落到紙面上了他才緩緩準備動筆。
許行舟沉聲冷冷到,“這些不用記下來。”
站起身來,睥睨着浮浪子的許行舟不怒自威的鳳眸底部暗湧着冷戾。
沉重地拍闆聲響徹公堂,階下餘其浮浪子無不聳肩垂首不敢與許行舟直視。
“荒唐!公堂之上,豈容得爾放肆!”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骨子裡帶着與生俱來的倨傲和疏離。
“照當朝律令,肆亂公堂,有意辱沒縣官者,應當庭仗罰。”
許行舟的聲調極冷,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申二嘴唇微顫,雙手也情不自禁地悄然合握成拳。
堂内四靜。
片刻,申二便挑起了眉頭,漏下三白的眼中滿是挑釁地與許行舟對峙着。
鳳眸微眯,許行舟薄唇抿出一絲冷笑。
“本官到底要看看,在背後與你撐腰的人到底有多硬。”
硬到敢令你一個市井浮浪子如此目無王法!
申二于公堂上嚣張至極的異常反應是在提醒許行舟。
有個來頭不小的人在與他公然作對。
很顯然,他許行舟可不是什麼好拿捏的軟柿子。
皂班将申二帶走後,餘下的浮浪子登時就老實了不少。
審訊結束後,他們無一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