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照亮這間狹小逼仄的審訊室的,除了牆上高挂的一口小窗,餘其便是陳放在中央長桌上的燈盞。
燈盞豆大的花光将桌邊的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虛虛實實地搖曳在牆上。
大的那道身影是月初新入縣衙的衙役,名喚霍玉堂。
而下他正面色嚴肅的擰着眉,煩躁地敲擊着桌面提醒對方,以及目光複雜地凝視着眼前這位正蜷縮在椅子上的女子。
另一道身影便是昨晚新羁的犯人,杜蘭苕。
杜蘭苕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曲着手撐着額頭,目光哀怨地凝視着小窗,蒼白的唇翕張咿呀。
她對于眼前那位身形偉岸、言笑不苟的衙役的問話,置若罔聞。
霍玉堂再度正聲地問道:“杜蘭苕,昨夜戌末你為何出現在望舒巷?”
連一個眼神都未遞給霍玉堂,杜蘭苕隻是用手圈繞着濕濡在額角的碎發,她絮絮哼唱的曲子,隻讓他覺得頭疼。
是時,門口傳來了叩聲。
門外看守的衙役說到,“許縣令及仵作人證一幹到。”
霍玉堂無奈地看了杜蘭苕一樣,起身去将門啟開。
許行舟玉立在門口,面色與他臉上佩戴的黃金面具一般冷沉。
“縣令。”霍玉堂恭敬道。
許行舟颔首,沉聲問道:“如何了?”
他伸出手來,是想問霍玉堂要長桌上的記載審訊内容的卷簿。
霍玉堂躊躇了下,還是将卷簿遞給了他。
許行舟接過,尚未細看便緊起眉頭。
他問道:“她是啞巴嗎?”
不知所措的霍玉堂觑了眼卷簿便垂下了眸子,他不敢與許行舟寒潭一般深邃的眸子對視。
“是屬下無能。”
卷簿上全然載錄了霍玉堂的問話,而有關杜蘭苕的卻是隻字未有。
“縣令,屬下按照您的意思對犯人杜氏進行審問。”他的目光落在積了小山堆香灰的香爐上,“兩柱香的功夫過去了,她還是什麼都不可說,一直在那兒自顧地唱曲。”
許行舟将卷簿合攏,擺了擺手,“知道了。”
他淡淡道:“由我來審吧。”
霍玉堂正準備齊點東西離開,許行舟叫住了他。
“你留下,在一旁做記錄。”
霍玉堂應是。
許行舟坐下後,杜蘭苕依舊與世隔絕一般,目光凄怨地看高窗透入的微弱光線,嘴間曲調含糊。
淺淺地呷了口茶後,許行舟也未看杜蘭苕,隻是信手翻閱手中的文書。
“你唱的是臨江驿潇湘秋夜雨?”他的目光依舊注視在手間。
含糊不清的曲調霎時啞然,杜蘭苕怔愣了半晌,而後僵硬地緩緩轉過頭來。
她眉間蹙着愁,秋眸裡蓄滿了淚,蒼白的唇顫了又顫。
杜蘭苕沙啞的聲音顫抖着問:“你為何聽得出。”
許行舟輕笑,“這不重要。”
杜蘭苕忽亮的水眸又黯了下去。
他卻又反問道:“我想你唱這首曲子,總歸不是喜歡,應當有其他緣由。”
許行舟的薄唇勾起,“是在抒發什麼難以言說的苦愁麼?”
杜蘭苕一口回絕道:“這也不重要。”
她繼而将頭别到一邊去,繼續哼唱着曲子,俨然一幅不想溝通的作勢。
“杜家娘子在我官廨扣押期間,難不成是在唱曲打發時間?”
杜蘭苕沒有應聲,許行舟也隻是丹鳳眼微微眯起注視着她。
方才在門口他便注意到了。
門初頓開的時候,或許是透入了光線刺到了她的目,淺淺往這方看了一眼。
不管霍玉堂問什麼,亦或是凜若冰霜的許行舟正襟危坐在她面前。
杜蘭苕始終無波無瀾。
直到許行舟說出了她哼唱的那首曲目,她的面上才初初有情緒的翻湧。
意識到這首曲子是突破口的許行舟很快計成于心。
許行舟觑向長桌另一邊坐着的徐松溪,“徐師爺就不好奇這首曲子講的是什麼?”
立馬聞神識意的徐松溪很快便接住了許行舟的話,“好奇啊!當然好奇了。”
“許縣令不妨講講?”
瞥見霍玉堂正欲記錄的手,徐松溪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此曲講的便是書生苦讀數年,一朝鯉躍登仕,經不住錦繡前程的誘惑,背信糟糠之妻,另娶高官之女的故事。”
杜蘭苕口間的曲聲登時替作了嗚咽泣聲。
許行舟的字字隻讓她覺有誅心之感,杜蘭苕禁不住潸然淚下。
許行舟修長的食指敲打着桌面,一字一頓到,“所謂的曲中書生便是昨夜那個夜行人,是麼?”
“因為他背棄了你們之間的山盟海誓,即将另娶他人,所以你因愛生恨想要趁機送他入黃泉?”
說着,許行舟将昨夜她所用的兇器拿了出來,是一隻山茶絨花钗。
注意到每說一句,杜蘭苕的顫抖便多加一分的他用指腹在钗頭上輕點了下,頓分為兩半。
許行舟将钗裡的短刀緩緩抽出,指腹在泛着寒芒的鋒利刀刃上劃過。
“方才仵作驗過了,受害者身上的刀傷,與兇器對比一緻。”
“你過來,給她讀一下。”許行舟朝室内昏暗的一角揮了下手。
月眠走了過來,手持驗傷的報告說到,“經縣衙屬仵作江月眠比對,受害者右側大腿部創緣齊整,創角尖銳,創口呈菱形,創腔略深,以及上衣被兇器破損處形狀,基本與兇器所緻創面一直,綜合判斷受害者是該兇器所傷。”
杜蘭苕滿臉訝然地看着月眠,遲疑地說到,“是你?”
許行舟将刀收斂進钗中,緩緩開口道:“你們認識?”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若二人相熟,江月眠是需要回避的。
月眠忙擺手道:“不,不認識。”
杜蘭苕心虛地埋下了頭,冷冷道:“不認識,我隻是看她像昨夜險些遇害的那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