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姜頑喪心病狂的問題，程纾意那勉力維持的恭敬面皮如同破碎的瓷器一樣片片龜裂。

程纾意第一萬八千次在心中大不敬地呐喊：劍尊，您眼有疾否？

您的伴侶不僅好吃懶做、不學無術；她、她還暗戳戳搞那種不正經的話本子！

姜頑喜歡看書，此處特指、專指、僅指話本子。

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不然修真界年年進貢桃花峰的禮品裡早就塞滿了全天下的話本子。這也就逼得程纾意這個“近鄰”時不時就得搜羅一些有趣的本子給姜頑“上供”補貨。

雖然有其他弟子會把書都搜羅好交給程纾意，用不着她自己費勁，但是這些可是要入桃花峰的書，程纾意怎敢懈怠！

劍尊作為天下第一人，關于他的各式文學作品創作自然也五花八門，品類齊全。有講述他的成名之路，有分析他的武功招數，還要探讨他的修道之基，還有讨論他風花雪月，咳咳……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可以說，但凡和劍尊沾邊兒的作品，那就是銷量榜首的預備役。

當然，大家心裡都有默契，這種事情要講究“隐而不顯、藏而不露”。比如主角可以是“劍王”“劍聖”，但是絕對不能是“劍尊”。

如此一來，隻要劍尊本人不追究，其他人（主要指類似程纾意這樣的劍尊擁趸）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是現在一想到，因為姜頑這些東西可能會跑到劍尊眼皮子底下，程纾意就眼前一黑，不得不細細研讀審閱每冊話本子，親自确認它們沒有大逆不道的污穢之言才敢放它們入山。

程纾意從一開始一個孤傲劍修被逼看話本子的痛苦無助，到後面翻看風月文字時的心如止水，這個漫長的熏陶過程不足為外人道也。

直到一個平平無奇的上午，她遇到了一本名為《神劍傳奇》的話本子，據說是時下最火爆的一本書。

當時的程纾意還不知道，這本書即将改變她的一生。

就憑這個名字，沒有一個劍修能拒絕這本書，程纾意當然也不例外。

她第一次懷着興奮之情翻開書頁：它的主角不是人而是一把劍，故事的主線就是這把劍同它的主人相識于微末，而後相伴相知，曆經坎坷不離不棄，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幫助主角登頂至高，自己也揚名天下。

雖然這話本子許多叙說“隐晦”，但是程纾意一看就知道這柄主角劍的原型——劍君扶光，也就是劍尊謝青陽的配劍。

數百年前的天魔大劫中，當時還不是劍尊的謝青陽和他的劍扶光一戰成名，力克數萬域外天魔，免于此界淪陷。

據說扶光神劍殺得天地都為之色變，天道都不得不降下九重天雷，以滌蕩濃重不散的冤魂怨氣。

此戰後，世人均不敢再口喚神劍本名，以“劍君”之名尊稱之。

以劍君扶光為主角的話本子，程纾意此前見過不少，但這一本文筆劇情無一不是上品之作。

程纾意本身也是劍修，愛劍如命，對這本書裡劍尊和扶光之間的默契和真摯情誼向往不已，渴望自己同“不平”也能如此并肩而行，縱橫天地之間。

于是《神劍傳奇》順理成章地成了程纾意的床頭讀物，被視若珍寶。她每天甚至從自己的睡眠時間裡特意擠出來半個時辰來，反複研讀品味。

同時，程纾意身為劍修那動物般的直覺告訴她，這本書絕對絕對不能流入桃花峰，不然姜頑一定會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

一個能要求“扶光與狗不得入桃花峰”的女人，要是發起瘋來，整個正劍宗都不得安生。

可惜，程纾意猜中了一半，卻沒有猜到，最終出問題的會是自己。

有一天程纾意練劍後疲憊不堪，神志不清下，不小心把自己珍藏的《神劍傳奇》給混到第二天要給姜頑的“貢品”裡。

趕巧那段時間程纾意需外出完成一個重要的宗門任務，等她回頭發覺自己送錯書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程纾意發覺這個驚天噩耗後，不斷安慰自己，說不定姜頑忙着釣魚，近來壓根兒沒看書；又或者她即使想看書，也不見得就剛好挑中這一本。

然而所有的僥幸在姜頑要求和程纾意單獨密談，連謝青陽也不許偷聽之後，通通化為泡影。

“這本書看的人多嗎？”一竿風月旁，姜頑用手壓着石桌上那本《神劍傳奇》，神情無比嚴肅地問程纾意。

姜頑一向嬉皮笑臉，程纾意從未見到她如此神情，當下心裡一緊：姜頑不會真的要追究此事吧？雖說坊間凡人肆意編排劍尊和劍君，确實不妥，但……

程纾意立刻絞盡腦汁地想辦法應付姜頑：“其實仙子不必過分在意此事，雖此類雜書……确實有礙劍尊威名，但是料想著書之人本意不壞，仙子不必同他們一般見識。日後我們正劍宗……”

姜頑不耐煩地揮手打斷程纾意道：“我隻問你看的人多不多？這本書賣的好不好？”

程纾意猶豫道：“還行吧……”

姜頑危險地眯了眯眼，“有多行？”

掙紮再三，程纾意認命般回道：“這書是當下書鋪裡最暢銷的一本，據說深受百姓喜愛……”說到一半，程纾意充滿悔恨，隻恨自己道心不堅，居然沉迷凡塵俗物之中，玩物喪志，如今悔之晚矣。

姜頑聽到程纾意的回答，深深歎了一口氣，其中的哀怨失望有如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