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擡手緩緩拂過劍身,躁動的長劍慢慢安靜下來。
原本雙目赤紅、憤恨交加的姜頑突覺體内似有一汪清泉流過,又似一縷春風吹蕩,躁郁之氣不覺消散,靈台慢慢寂靜澄澈。
自從進入幽冥之後,姜頑便覺心中有一股難言的忿恨之氣,雖細微難查,但卻在體内越來越暴虐,着實讓人心煩意亂。
不曾想經此一遭,反而心神重新安定下來。
此前她自覺天道不公、蒼生負她,看那白衣僧人更是如累世的仇人一般,面目可憎;如今卻心如澄水,憐愛萬物不說,看那白衣僧人臉也覺寶相莊嚴、慈眉善目,甚至帶有一絲親切之感。
姜頑明白這番轉變肯定同白衣僧人撫劍的動作有關,卻不明白他為何願意幫自己穩定心境。
再瞅白衣僧人,卻見他依舊垂眸望向膝上長劍,手掌沿着劍身緩慢但堅定地一寸一寸撫過,似乎不肯放過上面的每一條紋路。
這個動作,姜頑曾經看過千遍萬遍,隻因謝青陽也慣愛如此。
姜頑不是一開始就讨厭劍,準确地說,是謝青陽手裡的劍。更準确地說,姜頑讨厭劍,是因為謝青陽。
姜頑第一次見到謝青陽拭劍的神情時,他目光裡的專注、溫柔、癡迷以及其他種種姜頑還讀不懂的情緒,讓姜頑明白,那是一個隻屬于謝青陽和劍的世界。
哪怕那把劍是謝青陽送給自己的禮物,可是姜頑心裡清楚,她進不去那片隻有謝青陽和劍的天地。她讀不懂劍,也讀不懂持劍時候的謝青陽。
所以每當看到劍的時候,姜頑表面看起來不屑一顧,實則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嫉妒。
但同時姜頑也明白,世間每個人也是自由的,而愛并不是剝奪自由的借口。
謝青陽喜歡劍就像她喜歡釣魚一樣,不,也許比她對釣魚的喜歡還要多。畢竟她知道自己再怎麼喜歡釣魚,也不會用謝青陽看劍那樣的眼神看自己的魚竿或者吊來上的魚(如果有的話)。
她是謝青陽的夫人,理所應當擁有謝青陽的愛,但是卻不應該逼迫謝青陽為了她放棄他喜歡的劍。
所以姜頑從未告訴謝青陽她不喜歡劍的真正原因,她把自己的小秘密埋在心裡,就像她知道謝青陽也有自己的秘密一樣。
不過姜頑偶爾不爽的時候,會毫不手軟地撒氣。
黑乎乎的鍋底灰裡、柴房的草垛子上、鹹菜醬缸裡、一竿風月湖底……每當謝青陽翻找到劍後,舍不得說姜頑半句,隻能無奈地搖搖頭,而後坐在一旁開始清理劍身。
雖然每次姜頑都一幅看到劍就髒了眼的嫌棄模樣,然後假裝毫無愧色地大搖大擺離開,但是她後面都會悄悄折返,一邊内疚一邊嫉妒地偷偷觀察。
謝青陽擦拭清理好劍後,就習慣把劍擺在膝頭,而後用指尖去細緻地去感受劍身的每一寸,眼神含情脈脈,似有千言萬語,同眼前這個白衣僧人的情形一模一樣。
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白衣僧人這個動作,姜頑看在眼裡,竟然莫名覺出一絲難過,明明他還是攔她去路的敵人,可是她卻覺得他有點難過和可憐。
但這不影響姜頑覺得他和謝青陽都有點不正常,反正劍修這個群體的腦子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基本全都視劍如命,但也無傷大雅,反正他們又不指望靠腦子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