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大典,鯉兒女扮男裝混了進去,本是想見識見識大淵皇室唱得是哪一出,沒想到,遠遠一瞥,就被惡心壞了。
皇後和太子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又是要投火自焚又是悲憤裝暈,花樣百出,倒是和契丹皇室一點也不一樣。
若是換成契丹皇室早就你捅一刀,我捅一刀,痛痛快快殺個你死我活了,哪有時間演什麼母慈子孝。
她想起圍場兵變和血洗契丹王宮時,耶律權給她下的命令從來都是“斬草除根,格殺勿論”。
親兄弟為了皇位尚且毫不留情,欲殺之而後快,更何況眼前這對還隻是名義上的母子。
作為探子,本該專心監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可不知為何,她一點也看不了這對假母子在台上演母慈子孝。
或許是因為,祈福大典這出戲,讓她意識到,漢人是有多麼會演戲,無時無刻都在演戲。
她想起當年父親在黑市上賣女兒,好幾批客人來買,出價夠高,可父親都拒絕了。
或許那時候父親也是在演戲吧,先假意拉扯一番,讓看客知道他的不得已,讓女兒體會他的不容易,讓他自己的良心好過些。
拉拉扯扯讨價還價幾段戲一演完,父親還不是幹脆利落地把她給賣了,出價依舊是五十兩,分毫未變。
也隻有自己涉世未深,還一直傻乎乎地相信父親當年是舍不得自己的,會因為賣了自己而痛苦不已,會在日後的某一次午夜夢回時後悔不已。
沉思之際,鯉兒發現了跪在文武百官後面的喀沁世子蕭照和阿勒齊。這倆人倒是什麼場合都能聊得起勁。
訓練她的那位契丹人說過,一流探子能一直專心盯着場面上最重要的那群人,将每一個大人物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可真正活得久的探子,反而是那群東瞅瞅,西看看,望望丫鬟,盯盯小販,和百姓閑聊的那群人。
越是大場面,越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無關人員,哪怕他們終其一生也隻是個蝼蟻。
當年圍場兵變,漫山遍野的人都在互相厮殺,她守在山下一天一夜,直到了山上的每一顆樹都被血染紅,每一處草地都躺滿屍體。
黃昏時分,厮殺聲,哀嚎聲,短兵相接的聲音終于止住了。
很快有一隊死士下山,為首的一個人拎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跪禀耶律權。
後面的死士有的抱着一隻胳膊,有的抱着一條腿,有的捧着一隻腳,有的抱着身子,曾經如此驕傲的耶律王,契丹之主,如今竟淪為砧闆上的肉,供人挑揀分食。
“報,大王,我等已斬殺耶律安,取其首級,請大王過目。”
天色昏暗,那顆人頭早已血肉模糊,卻還是能依稀看到綁在頭發上的七星王冠,在草原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紅得刺眼。
耶律權大喜過望,雙臂張開,朝天大笑:“哥哥啊,我的好哥哥,你終于死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四十年,四十年啊,人生也不過兩個四十年。”
接下來,那群死士便着急去領賞了,耶律權曾許諾過,凡是能斬殺契丹王者,重重有賞。
有的死士拿着一條胳膊去領了一袋銀子,有的死士拿着一條大腿去領了幾錠金子,有的死士拿着軀幹領了一袋珠寶首飾。
這些賞賜,看樣子也是老契丹王東征西戰四處搶掠所得,如今,倒是真正用在了自己身上,何其諷刺。
鯉兒發現了奇怪之處,那名拿着一條大腿的死士領了賞賜後很快就退下了。
按常理說,賞賜各有不同,怎麼着也該和其他兄弟們聚在一起,偷偷比較一番誰拿得多,誰又拿少了。
鯉兒立刻反應過來:“站住,你給我站住。”
她趕緊追了上去,那名死士一聽聲音直接往外跑了,可能是有傷在身,他跑得不快,鯉兒很快就追上了。
一把彎刀架在死士脖子上,死士緩緩擡起頭。
“把臉上的土和血擦幹淨,我倒要是看看誰在這渾水摸魚。”
那名死士滿臉都是血和土,嘴唇幹裂,他一言不發,然後一轉頭,借着鯉兒的彎刀自刎了,鮮血頃刻濺了鯉兒一臉。
鯉兒來不及擦自己臉上的血迹,趕緊撕塊布,趁着天色還有些光亮将死士的臉擦拭幹淨。
血與土除盡,那張臉水落石出——這才是真正的老契丹王的臉,如假包換。
鯉兒停止了那夢魇般的回憶,繼續觀察着周遭的百官,文人,百姓。
阿勒齊往這邊看了一眼,鯉兒立刻警覺,是認出了我嗎?該撤嗎?還是他隻是單純地東張西望,鯉兒正猶豫着,發覺阿勒齊繼續盯着皇後,不再看過來了。
這小子,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探子,隻知道在台下看戲。
正欲離開,鯉兒卻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确切地說,雖未見過那張臉,可那張臉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太像了,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
要不是那張臉過于年輕,她都要懷疑老契丹王死而複生了。
管它呢?還是都殺了比較好。
鯉兒悄悄移步到那男子身旁,戴上了藏有毒針的戒指,準備伺機動手。突然,旁邊有一男子拽了下那男子,小聲聊了起來
“韓兄,還是做女子好啊。”
“隻需一張好看的臉,會哭能哄人便能做一朝皇後,母儀天下。”
“實在不行也能趁着年輕給顯貴們當個小妾,一輩子吃穿不愁。世道不公啊!”
那名韓姓男子看着皇後,在一旁搖搖頭:“李兄此言差矣,世道不公,女子更為不易。”
另一男子也加入其中,歎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韓厲淡淡一笑:“男子,即便手無縛雞之力,也可讀書求學,考取功名,謀個一官半職。若是身強力壯,大可從軍,血戰沙場,混些糧饷軍功,光宗耀祖。可女子,又有什麼能選的呢?”
“苦都讓咱們這些爺們吃了,女子嬌養一生,哪裡吃過什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