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照隻拿了兩個窩窩頭,在窩窩頭底下的窩窩裡放滿鹹菜,他心裡盤算着,這樣的兩個窩窩頭,一手拿一個,剛剛好,既方便又可省去碗筷盛飯,關鍵是省得刷碗刷筷了。
掌勺丈人一眼看透蕭照,這新來的混小子,也忒懶了,忍不住喝道:“新來的,趕快過來盛點豬油和青菜,不吃青菜小心拉不出屎。”
衆人一片哄笑,蕭照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吃窩窩頭。
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這東宮的鹹菜居然别有洞天。
不同于在朔北所吃過的齁鹹的鹹菜,東宮的鹹菜居然是甜絲絲,酸辣辣的。
酸,甜,鹹,辣,這四種滋味相攻防,相争奪,相依托,放入口中,居然物我兩忘,自成一家,味道着實豐富無比,回味無窮。
蕭照又偷了幾份鹹菜,悄悄放入手帕中,打算帶回去給學宮的弟子們嘗嘗。
吃過午飯,蕭照便繼續跟在太子身邊護衛太子周全。
一個下午,一批一批的官員進出東宮求見太子殿下,太子也都一一見了,着實忙碌無比。
蕭照卻覺得百無聊賴,這門外蜿蜒長龍,看似一批又一批的達官顯貴,實則看來看去也就兩個人,一個叫“名”,一個喚“利”。
若換做他是太子,定要将這些人全都用大棒打跑,少來煩爺。
“這位小兄弟,麻煩能幫忙通禀一聲,江州李沖求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小官拉着他的胳膊問道。
還未等蕭照回複,另一個人又開始拽着蕭照的另一隻胳膊問道:“怎麼還沒到我,我都在這等了好幾日了,我是真的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什麼時候能見我?”
一時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拽着蕭照逼問,太子殿下什麼時候才會見他們?
蕭照:我怎麼會知道?我也是剛來第一日。
算了算了,為政在于耐煩,不能給太子殿下得罪人,蕭照隻得好言好語地安慰大家,諸位稍安勿躁,一個一個來,太子殿下肯定會見你們的,不會落下一個人。
蕭照偷偷和其他護衛聊過,定是因為他們長得一臉兇神惡煞,如厲鬼轉世,而自己一身書卷氣,舉止親和,所以那些賓客才隻敢糾纏自己。
諸位兄弟:就你?書卷氣?
幾名侍衛哈哈大笑。
“依我看你分明是一臉大便難解的糞氣,也不撒泡尿照照。”
蕭照便開始和幾位護衛一同插科打诨,他在心裡暗自奇怪,怎麼自己飽讀詩書,居然還罵不過幾位頭腦簡單的粗人?真是白讀書了。
很快,越來越多的賓客開始拉扯蕭照問東問西,詢問太子見到哪個人了,什麼時候輪到自己?
為防止今日剛領的這身窄袖長袍護衛服被那些賓客撕扯壞,蕭照趕緊尿遁,索性躲在茅房裡不再出來。
東宮的茅房居然和尋常百姓家的旱廁别無二緻,隻是糞池大了些,坑位多了些而已。
蕭照一蹲就是一個時辰。
那一個時辰,他雙手攥着手紙,心裡卻一直在思量,何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成了千古名句,明明幼時每日都看到這樣的景象,卻不覺有美?
何以說“醉卧沙場君莫笑“,明明自己在喀沁每日聽到的也都是婦孺哭聲,男人死在了沙場,他從未見過有人笑得出來。
或許,真正好的詩文,足夠美,足夠殘忍,足夠讓人心痛,這樣的詩,雖不是十成十地明白,卻依舊能使他心跳不已。
突然,有人站在茅房外往那大糞池丢了一塊石頭,一時間,蕭照被濺了一身屎尿。
蕭照:???????????????????????
“誰幹的,我蕭照今日定要殺了你!!!”蕭照怒不可遏。
茅房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讓你不吃青菜,看吧,老夫早就說過不吃青菜就拉不出屎。”
蕭照:……………………,所以這就是你故意崩我一身糞的原因?
蕭照飛快起身,仔細擦拭衣物,等到一出茅房,那位掌勺丈人早已不知所蹤。
蕭照也不願去管那個老小子,隻得匆匆忙到後廚接盆熱水沐浴更衣。
其他護衛知道後笑得站不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被濺了一身,老頭扔得也太準了吧。”
“千真萬确,老子親眼看見的,躬逢其盛,你們沒看見定會抱憾終身。”
幾位侍衛笑得肚子疼,而蕭照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到地老天荒不知老之将近。
“諸位哥哥們快告訴我那老頭住在哪?我要去找他算賬,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一說起這個,諸位護衛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忙攔住蕭照。
“蕭兄弟,在這東宮,甯可得罪太子,也不要得罪那老頭。”
“為何,那老頭可是有什麼大來頭?”
“倒不是有什麼大來頭。“一名護衛說道。
“那老人家家裡原本有七個兒子,可惜全都都參軍死在了北境,七個兒子,全都保家衛國,甯死不降,滿門忠烈啊。”另一個護衛補充道。
“後來呢?”
“老人家是個孤家寡人,朝廷也不管不顧,太子就将老人家請到東宮,做個掌勺師傅,頤養天年。”
“是啊,蕭兄弟,你有所不知,太子曾下過死令,東宮任何人不得欺侮傷害那位老人家,違令者,斬立決。俺跟着太子那麼多年,還從沒見過太子下過這等嚴令。”
其他的護衛也紛紛勸慰道:“蕭兄弟,别往心裡去,那老頭心不壞,就是喜歡讓兄弟們平日裡多吃點青菜而已。”
晚飯時,蕭照換好衣服跑去打飯,那掌勺丈人多給他打了點鹹菜,蕭照不語,他很難想象,經曆如此人生變故,這位老人家依舊能将人生過得有滋有味,何其堅韌的内心,何其強大的精神,哪怕任命運玩弄,依舊能添酒回燈重開宴。
那一日,他從那位老者身上學到了比詩書更直擊靈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