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照正和一衆護衛聊得熱火朝天,忽聽到一陣渾厚悠揚的鐘聲,回頭一看,剛剛還談笑風生的諸位兄弟此刻正急匆匆地朝東跑。
“出什麼事了?”蕭照拉住一位護衛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開始放早飯了。”那護衛邊說邊跑,轉眼就沒了人影。
蕭照想起書中所說,大戶人家吃飯都是敲鐘奏樂,用鼎盛放吃食。看來這位太子扣是扣了點,該有的排場還是不落的。
不是說勝似豬食嗎?怎麼大家都跑着過去,電光火石之間,蕭照意識到什麼,趕緊也跑了過去。
果然,排完長隊,饅頭和鹹菜都被搶完了,隻剩下所謂的“玲珑八寶飯”。
掌勺丈人見蕭照是個生面孔,怕他初來乍到吃不飽,索性多給他盛了幾勺。
蕭照無奈,這倒也不必,又不是啥好吃食。
米裡面還有石子和稻殼,這頓飯,蕭照吃得是小心不能再小心了,生怕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咽了下去。
吃完飯,便直接去太子跟前當值了。
可還沒站一會,便胃痛難忍,直不起腰,想來是被那“八寶飯”給吃傷了腸胃。
太子在一旁打趣道:“蕭護衛真是嬌生慣養,區區一碗白飯,竟消受不來。”
蕭照:???你這東宮太子府的飯是人能吃的嗎?
太子自顧自地說:“看來蕭護衛此生過得頗為順遂,本宮着實羨慕。”
蕭照:沒吃過豬食就算順遂?太子,您這标準也太低了,再說了,這天下誰有你順,一出生就是大淵皇子。
“殿下,您這是在苛待下人。”
“嘉甯二年,東宮上下一百多口險些全部餓死。”太子淡淡說道。
蕭照:???竟還有此事。
“那一年,父皇派重兵将東宮團團圍住,不許放進去一人,一物,一粒糧食。”
“圍了多久?”
“整整四十五日。”
“四十五日,按理說東宮家大業大,斷不會不到兩月便彈盡糧絕,幾近餓死。”蕭照疑惑道。
“東宮一向不喜豪奢和鋪張浪費,素日存儲的吃食也隻夠二十日用度。本宮記得,第四十日時,本宮下令将東宮後花園的所有鮮花綠葉都采摘了去,做成花葉團子吃了。”
“殿下,群臣和後宮就任由皇帝胡作非為嗎?”
“本宮禁足之日,本宮的母妃也受到牽連,在後宮禁足,七天内,滴水粒米未進,活活餓死了。”
“待本宮走出東宮之時,景明宮已是一片惡臭,母妃和諸位女史,已腐爛見骨。母妃恩寵多年,一朝失了聖眷,尚且如此,群臣哪裡還敢言語呢?”
“殿下,那時為何不反?”蕭照忍不住問道。
“他是當今皇帝。”
“殿下,您赢得起,也輸得起,民心和朝臣,都是站在您這邊的。”
良久,太子喃喃說道:“當時年少無知,隐忍克制,如今倒也覺得遺憾無比。是啊,這天下篡了又如何?哪朝哪代不是一代代篡下來的。”
其他一衆護衛汗流浃背,别看我,我什麼都沒聽到。
太子走到了那幅《千裡餓殍圖》前,仔細端詳,畫中有一戶人家,全家都餓死了,隻剩一位婦人趴在窗前,在逼仄的屋裡透過那扇小窗往外張望。
那幅畫,總是會讓他夢見母妃生前被幽禁在景明宮,恐懼,擔憂,孤獨,饑餓,千倍百倍襲來,直到死亡,最後腐了爛了……
篡位又算個什麼,隻要能讓母妃活着,真篡了那又怎樣?
如今雖大權在握,勵精圖治,可是母妃卻再也看不到了。
原來這世間最好的東西一開始便握有,隻是夢中不覺,醒來要歸去。
“如此雷霆之怒,殿下當年是如何得罪了陛下?”蕭照打破了太子的沉思,開門見山問道。
“有文官死谏父皇,無外乎是請求父皇不要大興土木,窮兵黩武,勞民傷财。”
“這與殿下何幹?”
“那位文官是本宮舉薦的,在父皇眼裡,他就是本宮的人。”
“那位文官也被陛下賜死了?”
太子難掩悲色,答道:“被父皇下令五馬分屍了,可不巧的是,他的繼任者依舊是本宮舉薦過的人,依舊直言不諱,繼續請求父皇停下來讓百姓休養生息。”
蕭照:???怎麼會有這麼蠢的文官啊?
“一連殺了三個文官,結果到第四個時,依舊死谏父皇,請求父皇下罪己诏,挽回民心,那個人,依舊算是本宮的人。”
“所以陛下龍顔大怒,連殿下都給幽禁了。”
“正是。”
“殿下,您有這樣的四位忠臣,何其之幸,又何其不幸啊!”蕭照歎道。
“是本宮沒有護住那四位忠臣,他們投到本宮的門下,是本宮辜負了他們。”太子眼底盡是哀傷。
蕭照正欲寬慰殿下,忽又聽到那陣熟悉的悠揚鐘聲,拔腿就跑,生怕再去晚了又搶不到饅頭鹹菜了。
其他護衛:???不是,他都還沒換班,怎麼就跑去吃飯了???一點規矩都不懂。
太子笑了笑:“随他吧,那個人以前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吃不了東宮裡的八寶飯。”
中午的夥食和早上不一樣,多了一份豬油炒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