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其實一直有一個問題,”吃飽喝足聊夠,朱時宜擦擦嘴,“這疫情剛結束,正是發展的好時機,這老闆,怎麼就想着賣了咖啡館呢?不會是有什麼坑吧?”
不知不覺,她好像把自己代入了如約公司的陣營。
潘嶽忽而沉默,眉間輕動。
“是這樣,”林昶任也收起笑容,坐正,“原老闆的父親,因為疫情去世了。”
朱時宜呼吸一滞,無意識張了張嘴,微微瞪大了眼睛。
“嗯,”潘嶽聲音不似平常,能帶一絲清新,隻留低垂與沉悶,“疫情期間生意不好,溫老闆的重心一直在工作上,沒時間陪伴家人。”
“誰料世事無常,就是那最後一場,看似殺傷力已然平靜的病痛,”像是想到什麼,潘嶽氣息一滞,“帶走了他父親的生命。”
“所以老闆,傷心過度,不想幹了?”眼前兩位都沒有說話,朱時宜不明白。逝者已去,生者難道要一直沉浸在過去?
潘嶽抿了抿唇,沒正面回答:“溫老闆六十來歲,年紀大了。原本,父母都還安然于世,本該慶幸,一家人關起門來,靜享天倫之樂。”
“可他事業心太強,這麼多年都沒怎麼陪伴過家人。活到這晚年,兒女算不得親近,父母也活得孤獨。”
心髒像有隻手牢牢揪住。
朱時宜眼眶一熱,感同身受:“所以,他想花時間陪陪家裡人,才賣掉産業退休?”
潘嶽點了點頭:“他賣掉了不夠穩定又要花時間的産業,隻留了幾個入了股的老資産,那些産業分紅相對穩定,總之,也是不愁吃穿。”
“我偶爾也會想,”林昶任端起茶杯,“有時間,還是多玩玩,多陪陪家人。賺再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生命、家人,都離你遠去,那人還會感到幸福嗎?”
朱時宜雙目低垂,沒有說話。
曾經,十來歲的年紀,她也想過這個問題。
隻不過,問題的主體,不是她自己。
年紀小的時候,孩子總會用傷害自己的手段,節食、大哭、甚至離譜到寫遺書,其實都隻不過是想問父母一句:
“如果我離你遠去,你還會,覺得幸福嗎?”
角落的潘嶽,又習慣性摸了摸口袋,卻什麼也沒摸着。
他一言不發,面色沉重,像是想到些什麼。
轉手拿起桌上杯盞,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人生苦短,杯中愁。
夜幕降臨。琴城,又一次亮起了燈,久久都不熄滅。
岸邊的鐘樓,敲了一聲又一聲,迎接着遠道而來的遊者,與近鄉情怯的故人。
“後面有什麼安排?”茶囊飯飽,東道主林昶任很熱情。
想想網上的攻略,朱時宜回答:“打算去風琴島那邊走走。”
“這路我熟啊!”林昶任提高聲響,“走,一起,我正好也要帶老潘玩玩。”
......
琴城,到底還是北方城市。即便是異常熱的年份,到了晚上,也仍然是涼快的,讓人覺着舒服。
飯也吃了,茶也喝了,心也談了。
和他倆出來玩,也不必半推半就了。
“真涼快。”海風迎面拂來,它不清爽,帶點蔫呼的,卻恰到好處,潤澤宜人。
遠處,光所不及之地,浪潮影影綽綽。
朱時宜靠在最外頭:“悅城連晚上都是熱的。”
“這的熱,主要來自太陽輻射。不像南方,緯度低,什麼時候溫度都高。”潘嶽仍舊走在中間。
夜晚的海風,溫柔而有力量。
海濱路,人來人往。
三人并排,慢慢悠悠散着步。路燈瑩瑩,昏黃下,重重疊疊的身影,時長時短。
林昶任有兩年沒回過琴城了,他邊走邊拍照,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漸漸,他跑後頭去了,留下潘嶽和朱時宜并肩走。
潘嶽偏頭,眺望深海,可看到更多的,卻是她的身影。
濱海的燈火忽明忽暗,她的輪廓半實半虛。
清風拂過,發絲似若柳絮因風起,輕快地撓過他的臂間,一閃而過。
像是蝴蝶撲騰彩翅,細微的,癢癢的。
難以忽視的。
潘嶽微微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