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
“......遇到什麼事了?”嶽春蘭微微湊近。
......
潘嶽勉強扯了下唇:“沒有。”
“潘嶽。”
“嗯。”潘嶽瞥了眼母親,嶽春蘭眼神軟了幾分。
她盯了他幾秒,确信開口:“你有事瞞着我們。”
“别當媽看不出來,這段時間,你總在那看手機,一臉欲言又止的樣。”
潘嶽随口敷衍:“工作上的事。”
“不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我可從沒見過你這樣,”嶽春蘭笑着拍了下潘嶽,“騙誰都不能騙你媽。”
“爸病了,我心情不好。”
“你剛還說是工作上的事呢。”
潘嶽:......
他不說話了。
數日的郁悶憋在胸腔,潘嶽不喜言訴,偶爾,他會找林昶任說些話。但大部分情況下,他都習慣一個人消化情緒。
在他看來,這些事情也不必與父母言訴,說了也解決不了任何事,這些愁緒,總會在問題解決後,于時間長河裡、随着一根一根青煙飄向雲端。
“你又這樣,什麼都不說,和你爸一個鬼樣!”嶽春蘭幽怨地刀了眼潘振國,又打下了潘嶽,“遇到什麼事不知道說?就知道瞞着你爸媽,你不說出來我們怎麼能幫得上忙?”
“我沒有瞞着,”潘嶽耐着性子,“隻是有的事情,需要自己消化。”
“我看你也沒有消化,”嶽春蘭歎了聲氣,苦口婆心,“你說沒和人家談過,又說不合适,我就奇了怪了,你談都沒談過,怎麼就知道不合适?”
紅燈停,潘嶽踩住刹車,深深吸了口氣:“媽。”
“她是悅城人,隻是在錦蓉讀書,以後她要回去的。”
“我們,”潘嶽抿了下唇,“不會有結果。”
潘振國點點頭,适時嗯了聲。
嶽春蘭立馬啧了下,一記眼刀刺去。
潘振國别過頭,老實閉嘴。
“那人家姑娘不是還沒畢業嗎,你先交往着,異地是你們以後的問題。”兒子難得春心萌動,嶽春蘭隻想卯足勁撮合,其他一切障礙她都聽不見。
“早知道結果的事,還有什麼做的必要,”潘嶽搭着方向盤,垂着眸,蓋住心底情緒,“傷人傷己。”
“你學過算命啊?你又知道結果啦?”嶽春蘭慫恿,“一開始就這麼消極幹嘛,談情說愛,那不得先考慮情和愛?”
“現實不止是情和愛。”
嶽春蘭哼了一聲:“你是不是不夠喜歡人家。”
潘嶽蹙了下眉,瞥去一眼。
嶽春蘭絲毫不懼:“咋地,你還不爽了?你要是喜歡人家,就應該努力去解決你們之間存在的問題,而不是在這放棄,還想七想八。”
潘嶽心動了一下,就那麼一刹,他又靜了下來。
“她值得更好的。”
......
他們之間的事情,很難解決,解不解決得了還是個未知數;可朱時宜回悅城,以她的條件,一定能找個門當戶對的人,這是已知數。
嶽春蘭對着他盯了幾秒,緩緩搖搖頭:“我兒,你不是個自卑的人。”
潘嶽的心綿了一下。
“為什麼覺得自己不好?好與壞的标準是什麼?”
潘嶽張張口,他想解釋。
“是錢嗎,”嶽春蘭搶先一步說出他的心聲,“當然是錢,但不止是錢。兩個人在一起運營一個家庭,不止關乎錢。”
“我說實話,在這個家裡,你爸做得比我要多,”嶽春蘭回頭,淺淺瞥了眼後座的男人,“我和你爸都上班、都掙錢,但你爸還要做飯、幹家務。”
“桌上的飯菜不是自己就會變出來的,碗上的油漬不是自己就會蒸發的,垃圾桶上的垃圾袋也不是自己就會長出來的。”嶽春蘭撫上潘嶽臂膀,語重心長。
“我和你爸結婚幾十年了,家裡的家務活,他全包。”嶽春蘭笑了。
潘嶽擡眸,瞧了眼鏡子裡的父親。潘振國對着窗,虛阖着眼。
“當然,我兒也會做,這些媽都看在眼裡。”
他看見,父親的嘴角,悄悄動了下。
潘嶽不自提唇。
腦海隐隐約約浮現許許多多父親的身影。父親做飯、洗碗,帶着他下地。他才意識到,他們家大大小小的家務,都是他和父親兩個男人在做。在此之前,他好像都習慣了,完全沒有在乎過這份勞動,隻覺得本就是該做的。
“你的性格、你的人品、你的責任心,在感情裡,對女生來說,這些一樣很重要。每個人找對象的标準都是不一樣的,你怎麼就知道,别人更喜歡有錢的,而不是更喜歡體貼的呢?誰想和脾氣暴躁的人過一輩子?嗯......”
嶽春蘭忽然收聲,她偏過腦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觀察了遍潘嶽,喉腔溢出一聲滿意的喟歎:
“還有這外貌,真的是重要。”
“媽跟你說,人女孩子就是喜歡你長得帥!這真不是什麼膚淺的事兒,你說人家值得更有錢的,可萬一那有錢的長得跟個□□似的怎麼辦?早上一起床,左邊一個醜老公,右邊一個醜兒子,要換我,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再笑了!”
潘嶽腦袋有點昏。
他咳了聲,有一絲絲不自在:“......有嗎。”
“害羞啥!”嶽春蘭失笑,“你是我生的,媽長這麼美,兒能醜到哪去!”
“當然,”嶽春蘭隐隐瞟了眼後座,“還得感謝你媽眼光好,看上了你爸,不然你可能也隻能長得醜。當年你爸就是村裡頭最帥的,我一眼......”
“......和小孩講那些幹啥。”潘振國出聲打斷,粗糙的肌理透着暗色。
潘嶽偏過眼,默默笑了。
“誇你還不樂意了,”嶽春蘭怪聲怪氣,“你長張嘴除了吃飯還有别的用嗎?讓你講兩句話,跟要你命似的,一句甜言蜜語講不出來,我都後悔年輕時沒多談兩場戀愛......”
潘振國悶悶呵了聲,自顧自别過頭,又不說話了。
“你看——”嶽春蘭指着後座,對潘嶽道,“我就說吧,你爸就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無趣得很,你千萬不要學他。”
潘嶽瞥了眼後視鏡,父親坐得端正,看不出什麼情緒。
也不知道母親說這些幹嘛,潘嶽默默腹诽。
路口綠燈亮起,潘嶽挂檔、啟車,轉向新修好的大路。
汽車提速行駛,馬達帶過風。
許是說渴了,嶽春蘭扭開保溫杯,小口小口喝着水,車廂緩緩沉寂,隻留嘩沙沙的風聲。
微脹的大腦終得松懈,潘嶽腦海放空。
家裡氛圍一直如此。母親話多,唠裡唠叨;父親沉默,不苟言笑。潘嶽随了父親,面對母親沒完沒了的唠叨,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可左右耳之間,有一顆會跳動的心。
“幾十年來,”後座的潘振國忽然發聲,“除去先前治病的費用,我也有些存款。”
思緒逐漸回籠,潘嶽的心像隻鼓,被人舉棒敲了下,回音震聾。
“你自己抽時間去看看,在錦蓉,買個房,”潘振國摸出口袋裡的錢包,拿出張卡往前遞,“卡裡錢不多,六十二萬,夠你付個首付。”
潘嶽瞳孔縮了下,抓着方向盤的手不自一緊。
“你自己再貼點存款,房貸利息高,能全款就全款,實在不行,就用公積金貸。”潘嶽沒伸手接,潘振國把卡遞給副駕上的嶽春蘭。
“去錦蓉老中心主城區買套房,不在你工作的新城區買,找找地段,一百多萬,也能買個八十平。等你以後賺了錢,再賣了,買個大房子。”
“......你現在開的車也還可以,有房有車,人家父母才能放心。”
被塞卡的嶽春蘭愣了下,下一秒,她也翻着包:“媽這也有些錢,早些年媽開美容院有虧損,能給你的不多,這卡裡有二十萬,你拿着。”
潘嶽聽見自己的心弦那麼一崩。
他沒有動,也沒敢往旁邊看。
“......如果人家女娃兒一定要回悅城,那你就去吧。”潘振國揮了下手,偏開目光。
“......嗯,”潘嶽聽見嶽春蘭悶悶的輕聲,下一瞬,她聲音輕快,“去吧,去試試。實在待不下去,大不了回漢山。”
車的通風系統,明明開了外循環,可潘嶽就是覺得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