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朱時宜:【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潘嶽:【?】
朱時宜:【我後天的飛機,你能來接我嗎。】
潘嶽:【好。】
朱時宜:【我有事想告訴你。】
潘嶽不回了。
朱時宜放下手機,沒再糾結。
昨晚,她把和萬重山的合奏發到朋友圈。同學贊了、朋友贊了、同事贊了、母親贊了,甚至連不刷朋友圈的父親,也贊了。
唯獨之前,條條點贊的潘嶽,沒有回聲。
手機和網絡,便利了人與人之間的信息傳遞,這種廣度讓“天涯若比鄰”成為現實;
可冰冷的機器,卻又拉遠了與親密之人之間的關系。網絡上的人形形色色,有真誠有虛僞,更有僞裝的真誠。
當你觸不到對方的手臂、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你就無法切身地感知到對方的每一分心跳、每一次呼吸,這是一種缺少直覺深度的交流,缺少了一份溫情。
有些話,朱時宜不能接受網絡溝通。她要盯着他的那雙黑瞳,不放過他任何一絲心緒。
她和他的感情,當面說清,才有意義。
她要真真切切地,聽到他說真話,哪怕不是什麼好結果,她也要去弄清。
朱時宜給郁凡打電話:“我想通了,我要和他當面表白。”
郁凡語氣有些詫異:“現在嗎?什麼時候。”
“後天,我後天的機票回學校。”
郁凡默了下:“......你要不緩幾天再說?”
朱時宜深深皺眉:“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潘嶽父親住院了,他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和他表白,不一定會成功。”
“住院?”朱時宜聲音不自放大,“他爸怎麼了?”
“好像是腦梗複發,我聽林昶任說的。”
朱時宜心一緊,揪得生疼:“他爸爸嚴重嗎?”
郁凡表示不清楚,又補充:“但潘嶽貌似狀态不太好,他已經好幾天沒去公司了。”
“前幾天,林昶任去醫院看望潘嶽他爸,和他父親說話,他要反應很久,而且還答不上來,而且沒一會兒就說困,想睡覺。潘嶽守在床前,人都憔悴幾歲。”
朱時宜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
她一刻不停在網上搜腦梗發作的資料,腦出血、偏癱、昏迷......
眼眶湧上氤氲熱氣,她捂住唇,用力吞下苦痛與迷思。
......
“我改簽,我想快點去找他。”朱時宜毫不猶豫下了決定,她一刻都忍不了了。
“改簽?”郁凡隻詫異了一秒,“那我問下林昶任醫院地址,你到錦蓉後,記得買去漢山的高鐵票。”
“漢山?”朱時宜愣了下。
她知道漢山,離錦蓉不遠,那邊的曆史遺址很出名。
“對,他是漢山人。我問到了,他爸在漢山第一人民醫院。”
朱時宜沒有在意:“好。”
古鎮偏僻,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過,最後一班去市裡的公交已經出發,除了自駕,她沒有别的方法走出這片山區。思及此,她第一時間下樓找萬重山幫忙。
“山哥!”朱時宜語氣端正又急切,“我有急事,需要去省城坐飛機,你能不能送我去機場?價錢都好說,拜托你了!”
景瓷鎮機場小,沒有直飛錦蓉的航班,她改簽也得去省會城市。
“現在嗎?開車去省城?”萬重山正在澆花。許是見她着急,他收起幾分痞氣,“你幾點的機票?”
“......明天的,但我着急去,”朱時宜急慌慌掏出手機,“我現在改簽。”
萬重山嗯了聲,微微湊過來看機票。
臨時改簽,沒什麼劃算的機票方案,全都要補一千多元的差價。但朱時宜不在乎這個,她問:“從這開車到省城機場,要多久?”
“不到三百公裡,但有很多山路,得開四個多小時,想快點的話,後面那段走高速,能省半個小時。”
“要開四個小時?”朱時宜深深皺眉,“機票最晚隻有八點的了。”
萬重山搖搖頭:“來不及。”
朱時宜抓了下腦袋,難掩煩躁。她又看了眼今天瑤梁到省城的高鐵,各個時段全部無票,春運後期,不可能買到當天的高鐵。
“别着急,”萬重山緩聲,也拿出手機看票,“明天呢?看看明天的機票。”
朱時宜看了一圈:“有個上午十點半的。”
萬重山說了聲好:“我看了,明早七點有高鐵,我送你到景瓷市區的高鐵站,你坐高鐵過去,再打個車去機場,來得及。”
朱時宜心裡有點堵,情緒全都挂在臉上。
“明早去來得及嗎?”
“......嗯。”朱時宜點點頭。這件事,沒有來不來得及一說,她隻是很想很想見他。
很想很想。
即便見到他也無濟于事,他父親的病不會因為她的到來而有好轉,他的心情也不一定會因為她而變化一絲。
可她就是想陪着他。在他悲痛的時候、脆弱的時候,站在他身邊。
潘嶽是個悶葫蘆,他那性格,遇到事隻會自己扛,不會和人吐露心聲。
想到這,朱時宜心髒就抽疼。
“别傷心,”萬重山安慰,“你想想,這是好事呀。來回六百公裡路,哥當你是朋友,不收你人工費,但油費、過路費,加起來都得五六百,給你省錢呢。”
朱時宜悶悶嗯了聲。
她知道,這确實是最好的方案了。
*
漢山第一人民醫院。
潘嶽坐在病床邊,一邊削着橙子,一邊看着iPad處理工作。
他低眉斂睫,眼下染着淡淡烏青,下巴上的胡茬也生了寸分。
“我沒什麼事了,你回錦蓉工作吧。”潘振國倚在床頭,偏首瞥向潘嶽,因為病痛,他有些疲倦。
潘嶽不搭腔,默默把削好的蘋果遞去:“很多事,我線上也能處理。”
“這裡這麼吵,你怎麼安心工作?”
“那我給你轉單人病房。”
“用不着,”潘振國語氣重了一分,他别開頭,“這兒就挺好的,浪費那錢幹啥。你的錢有那麼好掙?”
潘嶽淡淡提了下唇:“看來這是真不錯,我聽你的語氣,是中氣十足。”
“我本來就沒什麼事,不就冬天犯困,躺久了腿麻,哪裡是什麼大事情。”
潘嶽掃了父親一眼。
意識模糊、走路不穩、渾身困倦,這都是腦梗發作的前兆。再不送醫院檢查,等真正出問題的時候再治療,就晚了。
人到中年,總是有死亡焦慮的。死亡焦慮,不僅是焦慮健康、死亡,更是焦慮保持健康、死亡所耗費的金錢、精力,“久病床前無孝子”,病着的人總會有這樣的焦慮。
潘嶽很給父親面子,沒把話說透:“等你複查報告出來再說。”
微信彈出一條新信息。
......
朱時宜後天返校,他之前心軟答應過的,要去接她。
潘嶽沒有食言。
朱時宜:【我有事想告訴你。】
潘嶽盯了這條信息幾秒,默默息黑屏。
這段時間,他無數次想抽身,卻又狠不下心,更怕太過猛烈,會傷害她。
潘嶽能猜到,朱時宜大概率是心情不好,想找他問個明白。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索性就和這段時間一樣,忍着、不回。
“......你談女朋友了?”潘振國忽然出聲。
潘嶽擡起頭,捕捉到潘振國剛收回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