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人物,多半就是雜役口中的林大人。
真宿之所以不去找管事,是因為此事與管事脫不開幹系,即便管事沒參與其中,但首當其沖的,被問責的,必然是管事,要是對方隻顧自保,真宿就極其可能拉不來幫手,反而引火上身。
正因為此事确實不是教習公公的職責所在,所以真宿才挑上了他。
果不其然,對方陷入了沉思,顯然對他的提議動了心。
聊說片刻後,教習公公道:“這事,咱家可以幫你,至于結果如何,潘大人自有定奪。”此番,不僅能讓他在掌印大人面前表現表現,還能借機再次将這小子推舉上去,那賞銀估計又能落回他囊中……
“你這等人才确實不該埋沒于此,宮裡才是你大顯身手的去處。”教習公公用力拍了下真宿的肩膀,豈料聽到對方一聲低呼,立馬頓住了,急忙道,“等會兒,恰巧趙太醫在府中出診,咱家去将他喊來。”
“……呃。”真宿不過是想裝受傷裝得更像些,哪能真讓大夫來看,忙說不用麻煩了,但及不上教習公公已經遣人去請了。
不一會兒,一青年快步走進了書閣。青年眉眼淡淡,身形清癯,頂戴雪冠青孔雀翎,着一身繡有白鹇的淺蔥色長袍,足踏一雙竹葉銀絲雲履,鬓發間綴有兩條青纏細辮,随着步伐輕輕擺動,顯得好生溫雅俊秀。
若不是來人手裡還提着個藥箱子,真宿很難将眼前這位“雅人韻士”,與印象中的太醫聯想在一起,隻覺他手裡更适合拿着拂塵。
趙太醫目光直直落在了真宿面上,真宿猜測對方應是已經開始望診了,速速眨了兩下眼,悄然避開對方的目光。
殊不知,對方這一看,就看了數十息有餘,真宿正欲擡眼,對方卻彷如被驚醒,旋即開口問真宿:“是傷了何處?”
趙太醫的聲音如雨打荷葉那般富有節奏,清緩柔雅,聽着聽着就像靠在了雲枕上,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放松入睡。
真宿頂了頂牙尖,敷衍道,“背上已經敷了藥了,問題不大,不勞太醫看了。”
教習公公站在一旁,面露不認同,可他以為趙太醫定會堅持親眼察看,就沒有出言,豈料趙太醫似乎全盤接受了真宿的說法,隻道要為他把一把脈。
真宿不是很情願,但怕再拒絕,會駁了教習公公的面,真宿到底将手腕交到了趙太醫的手中。
青年的指腹停在他的脈搏之上,一息,數息,又是數十息,仍然沒有松開。
真宿思忖莫非自己的脈象與凡人有所不同,不禁金瞳微暗,問道,“趙太醫,脈象是有什麼問題嗎?”
趙太醫長睫一抖,指腹從真宿的手腕上立即撤開,默默替他整好衣袖,“恕吾學藝不精,竟有一脈不解,實乃愧對吾師。容我回去翻查醫書,明日再與你把一次脈,不知方便不方便?”
學藝不精?教習公公面皮一抖,險些沒繃住,堂堂宮廷第一禦醫,如果連他都算得上學藝不精的話,那整個姩國,怕是都沒有中用的大夫了。
真宿觑了眼教習公公的古怪神色,也覺着哪裡怪怪的,但沒多想,點了點頭,“那便先謝過趙大人了。”
趙太醫忽地從藥箱子取出一瓷瓶,遞給了真宿,“背上的傷,用這個好得快。”
真宿接過一看,發現那瓷瓶裡裝的竟是金瘡藥,金瘡藥價值不菲,然而真宿囊中羞澀,也着實用不上這藥,又将瓷瓶還了回去。
趙太醫從真宿手中接過瓷瓶,沒再勸,卻也沒往藥箱裡放,而像是忘了,指腹貼着微溫的瓶身,一直握在手心裡。
未幾,真宿直覺自己五感差不多要失靈了,便尋了個由頭,趕緊開溜。
到了翌日,天沒亮,趙太醫就被召回宮裡去了,并沒有給真宿再把上一脈,讓真宿暗暗松了口氣。
教習公公辦事風風火火,不過數日,便為真宿求得了入宮的一個名額,而受林大人暗中擺布的那幾個惡仆也被打入了刑房,至于宮裡的這位林大人下場如何,教習公公就沒與他說了。
隻道:“你就備好物什吧,明日便會有人來接你進宮。”
“是。教習公公之恩,真宿銘記于心。”真宿深深躬身作揖。
“行了行了,回去罷。”教習公公臨了莫名有些不舍,背過身去,顫着手握住了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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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内。
“鐵老陸,你怎就不用受罰!明明你跟我們一樣,這麼多年都是替林大人做事!”惡仆之一被穿了琵琶骨,懸挂在牆上,不知被痛楚還是憤恨給弄得面目扭曲,費盡力氣叱問此時正背對着他的鐵老陸。
“問得好,小的也不知曉啊,興許是林大人貴人事忙,沒把我這種小角色想起來吧。”鐵老陸纏緊了左手上的細布,抑住了底下微微滲出的血,毫不在意地說道。
“你當了叛徒,你以為你還有幾日好活?!”另兩個惡仆胸前被潑了滾水,然後胸貼胸、面對面地一起被重物壓在石床上,二人皮肉黏連,皆疼得龇牙咧嘴,胸口又透不過氣,但拼盡力氣也要咒罵鐵老陸。
鐵老陸扯起一抹殘忍的笑容,面中仿佛肉蟲曲起了身子,他道:“比你們多活一天,就是我赢了。”
後來,叫罵聲漸漸融進刑具的铿锵之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