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險些沒拿穩手裡的碗筷。
這不是在喊他吧?
真宿擡眼一看,隻見身前的大高個,穿着侍人專屬的深衣,一身壯碩結實的體格,幾乎将寬松深衣撐成了緊身衣,全然不似閹人,更似禦前侍衛,且其膚色也不似尋常閹人那般捂得發白,而是帶着光澤的深麥色,透着健氣。
再看長相,那粗而不亂的虎眉,倒是有些熟悉,但那雙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略微下垂的眼尾,真宿卻無甚印象,自認應當沒見過此人。
大高個見真宿半晌沒有回應,眉眼耷拉得更厲害了,一臉委屈,卻笨拙得不知該說什麼,隻悻悻地又喊了一聲“主人”。
“……稍等,你喊的是我?”
雖然此人堵在他身前,也是一直盯着他講話,答案顯而易見,但不妨礙真宿想要确認一下。
然後便見大高個眼睛一亮,猛地點了點頭,那副模樣,讓真宿無端聯想,若是對方能長出尾巴,估摸此時尾巴已甩成了風車狀。
但察覺到吳叔還杵在一旁,遲遲不進門,真宿不願被看熱鬧,遂拒絕道,“别亂喊,我姓慶,你可以喊我慶傳膳。”
大高個嗫嚅須臾,隻能改口道,“慶傳膳……那你、你可以叫我小墩子!”
真宿卻沒有喚其名,隻點點頭,便繞開了小墩子,同吳叔一齊進了禦膳房。
小墩子立在原地,沒有追上去,他再遲鈍,也能覺出真宿的冷淡與抗拒,不禁鼻頭一酸,脫力般垂下了肩,然後慢慢捂住了心口。
沒想到進宮後的初次見面,會變成這樣,他還是太笨了。
明明那個想将他送去鳳鸾樓的人牙子,是這麼教他的,想給人留個好印象,就要嘴甜,對大人喚主人,大人們都是心喜的。
雖然他之前沒嘗試過,這是頭一回這麼喊,但人牙子應當不是騙他的,因為人牙子對其他人也是這樣教的。
小墩子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巴巴望着禦膳房的方向,高懸的心與沸騰的血液,皆沉了下去。
而回到禦膳房的真宿,此時才反應過來,那魁梧的體格,在太監裡頭屬實是獨一份,而他在淨身房時,恰巧見過一個。
莫非那人是……
真宿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那處早已沒有了傷口的痕迹,當時他咬破了自己的手,喂了一滴仙血給那個大高個。真仙體的血,堪比至純至陽的上等靈藥,莫說凡人,就是修仙者,但凡修為羸弱一些,都極可能會因承受不了此等強悍的藥性,進而爆體而亡。
當時他也是死馬當活馬醫,隻看那人是否有仙緣了。
沒想到他真的撐過來了。隻是可惜了,生在這個沒有靈氣的小世界。
不過真宿沒再往下想,因總理太監突然過來尋他,說有重要的事要知會,因此真宿停了手上的活,跟着總理走了。
“傳膳要新添一員?”真宿驚訝道。
總理太監點頭,“沒錯,人選也定下了,是從外府直接調上來的,之後便交由你來帶。不過還未安排他的住處,我記得你那房裡,暫且就你一個人住着吧,那順帶讓他住你那房好了。”
真宿眉頭微蹙,略有些不豫,隻因如此一來,日後他在半夜便修煉不能了,得避着人。
甚至試菜也得為新傳膳考慮,除了要給皇上留菜,還必須給他留一些。
“那他人來了嗎?”真宿左右看了看,不見有人。
“不知跑哪兒去了,咱家等會兒遣人找找,謝傳膳為人頗有些憨直,恐怕要慶傳膳你多指點下。”總理太監委婉道。
“小的明白。”真宿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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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儀局外府。
剛從刑房出來的林悟,衣着儀容還算整潔,顯然在刑房也沒遭什麼罪。但是他左側的眉挑得尤其高,看誰都一臉陰恻恻的,嘴裡念念有詞。
比他先放出來的巢主事,心疼地想擁着他,卻被狠狠推開了。
“還嫌沒被聽夠,沒被瞧個夠呢?!”林公公聲音尖利又沙啞地吼他,同時瞪了幾眼旁邊負責護送的奴仆,“再敢亂瞟,就将你們弄成盲奴!”
奴仆們猛地一縮脖。
“到底是何人……是誰,竟能将你的音障……”林悟啃着指甲,眼周發起了紅,紅得快将眼下紅痣淹沒。
巢主事聞此也沉下了臉,他才是更想知道的那個,究竟是誰身手如此逆天,這種聞所未聞的功法,便是他們門主都做不到,何曾想,宮裡竟會潛藏着實力如此可怖的人物。
而林悟不知想到了什麼,雙手習慣性地攀上了巢主事的肩頸,又恍過神來,不甚自然地收回手。
他小聲道,“你說過,上面不會追究此次失手,可還當真?”
巢主事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終究開口道:“上頭是不追究,但,換人接手了。”
林悟猛地擡頭,揪住巢主事的領子,“不用我了?!是哪個賤蹄子取代了我的位置!!”
巢主事一想起那個人,就有些打怵,明明年歲不大,方進宮不久,看着甚至是不起眼的,但俗話說,不叫的狗,暗下口。
他總覺得,跟那人對上,必定無人落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