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随着開門的聲音,埋藏在池蘭倚腦海裡的某處,奇怪地動了一下。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間昏暗的房間。和A座同房型的卧室不同,這裡更像是一間書房。木架書櫃直立至頂,許多東西被整齊地陳列。莊園裡的其他房間都被打掃得很幹淨,唯獨這一間裡,或許是因有人向仆人們下過專門的命令。它的地上,竟然積累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房間。
他從來沒有來過這裡,高嵘也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它。
可池蘭倚伸手,他竟然非常自然地找到了吊燈的開關。
“我怎麼會……”
池蘭倚難以置信,看着開關上自己的手。
就在他驚詫于自己的反應的同時,他的耳朵裡忽然傳來了高嵘的聲音。
【“我搬家過兩次。後來,我把這裡當成了我的儲藏間。童年時的、少年時的、所有我珍貴的、重要的回憶,都被我存放在這裡。”】
池蘭倚吓了一跳,他轉身看向背後。走廊空無一人。待他回頭時,耳畔卻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所以這裡,就像你的秘密基地一樣?”】
沒人比他更熟悉這個聲音。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眼前昏暗的、拉着窗簾的房間忽然變了一副模樣。所有灰塵從花紋繁複的地毯上散去,胡桃木書櫃光潔如新,厚重的窗簾被拉開,陽光從外面透射進來,将闊大的房間照得亮堂堂的,窗戶之外,是枝繁葉茂的盛夏。
幻覺,又出現了。
池蘭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場景。
幻覺裡的陽光如此刺眼,而在房間中央的一塊白色地毯上,躺着兩個人。
一個是穿着襯衫的高嵘。高嵘的襯衫扣子解開了好幾顆,領帶也扔在旁邊,比起如今那個穿着厚重的企業家,更像是一個閑來享受熱夏假期的富家公子。
另一個,則是比如今的他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的自己……
他比現在的自己看起來羸弱,被挽起的袖子下手臂骨骼突出,小腿上還有幾道疤。屬于高嵘的外套皺巴巴的,被他墊在身下,活像一團鹹菜。
可兩人對此都毫不在意。高嵘側躺着,支着頭看他。他手裡則拿着一枚足球,正在一下一下地把它往上抛。
足球上寫着高嵘最喜歡的幾個足球明星的親筆簽名。可高嵘就這樣寵溺地、喜悅地看着他。陽光在玻璃上反射,卻不如他的眼睛這般閃閃發光。好似在這一片回憶的收藏品中,隻有他眼前這個蒼白瘦弱的青年,是唯一的太陽。
就像兩個無所事事的悠閑少年,在房間裡打鬧親熱了一陣,玩累了,就一起躺在大宅的地毯上,活像這裡是開滿矢車菊的草地似的,無拘無束地曬太陽……池蘭倚不知不覺地,向着那片幻覺往前走了兩步。
對他一見鐘情的高嵘是沉郁的、冷靜的,在向家族宣布求婚時的高嵘的手是如鉗子烙鐵般的,緊和熱,锢住他,不準他離開。
眼前的這個高嵘,卻是放松的、熱烈的、像少年一樣的。他享受地看着他的池蘭倚,就像看着一整個鮮活的、為他打開的世界。
【“更像是一個人的安全屋。”高嵘說,“在這裡我什麼都不用想,也可以安心地去想對于我來說的重要的、不想忘記的事。在這裡,我可以藏起對我來說,我最重要的一切。”】
【“現在你把安全屋分享給我,這裡不就不再安全了麼?”池蘭倚停下抛球的手。他也側躺過去,看着自己的戀人。】
【“如今屬于高嵘的一切,你都看到了。”高嵘伸手去捧對方的臉,“一段在旁人眼裡花團錦簇,實則貧乏的、無趣的人生。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真正想過,想去得到什麼、想要去做什麼樣的人。我以為人生最高的追求不過如此,一切觸手可及……”】
【池蘭倚咯咯地笑起來。他也用手去捧高嵘的臉:“你又要對我唱贊歌了?”】
【“在這片荒蕪的原野裡,你是唯一的玫瑰。”高嵘說,“從今年開始,我就下定決心,我會幫你走到你想要走到的高度。無論代價是什麼。”】
【池蘭倚看見年輕的自己有一瞬間的羞赧,但自己的眼睛也在閃閃發光:“我沒有想過要獲得那麼多……我隻是想要做我喜歡的事,僅此而已。”】
【高嵘卻自信滿滿地笑了:“不,你會想要的,我的小合夥人。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給得起。我是個成功的商人,可不是某些人那樣的藝術家……”】
【“别提他。”池蘭倚不高興地說,“你又吃醋了嗎?”】
【池蘭倚把身體轉到了另一側去,閉上眼睛,讨厭高嵘又提到了其他人。高嵘見他這樣,伸手把他攬到懷裡。】
【“我知道你隻可能愛我。因為,隻有我最合适。隻有你配得上我,隻有我配得上你。”高嵘自信滿滿地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眼眸閃亮,信心滿滿,仿佛這個世界都配被他所得。】
【池蘭倚瞥他一眼,還是閉着眼睛。直到高嵘親吻他的臉頰,他才笑了起來。】
兩個人笑鬧着滾在一起,彼此親吻,将外套和領帶、還有足球都扔到另一邊去。在那鈴铛似的笑聲之上,二十六歲的池蘭倚蒼白着臉,站在昏暗的房間裡。
那一刻,濕潤而無來由的淚意,突然湧上了他的眼底。
池蘭倚不自覺地緩緩擡起手。他明明知道眼前出現的是幻覺,卻還向着被陽光照射的那一處伸出。
陽光沒有穿過他的手。
他的手背蒼白、透明。仿佛一個不存在于人世,卻窺見了陽間美好瞬間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