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幽等在門廊處,滿面焦急。
如果讓高家之外的上層圈子的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會大吃一驚——早在幾十年前,從許幽成為高平晟的妻子開始,這個聰敏的女人便再也沒露出過冷靜之外的表情,總是以成竹在胸的模樣示人。
然而,在遠遠地看抓着池蘭倚的高嵘出現在走廊上時,她甚至當着幾名驚詫的傭人的面,一路快走,趕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我聽管家說,你們要走了?”她看着兩人。
高嵘不語。他站得很直,眼眸垂着,許幽看不懂他的表情。
而池蘭倚——這個美麗的青年被高嵘拽着手臂。這是個會讓人不舒服的姿勢,而許幽也清楚地知道,這個青年的脾氣有多麼固執。
可他低着頭,用落下的額發藏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張永不收斂的臉也被藏在了圍巾裡,就像一場永不停息的大雪後,潔白的雪地藏住了屬于城市的一切。
許幽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種感覺。
眼前的這兩個青年,擁有一個獨屬于他們的世界。在那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裡,他們擁有着隻有彼此才能知道的獨特的秘密。
于是,即使知道今天早上發生的求婚,即使聽見了方才在B座三樓裡發生的争吵,即使,在得知他們突然要離開的第一時間,急切地跑到這裡——
她也再不能分享屬于他們的世界裡的一分一毫。
她隻能站在屬于他們的世界之外,看着高嵘把池蘭倚推進了車裡。直到高嵘關上那一側的車門後,她才跑到高嵘身邊,追着他問了一句話。
“你還冷靜嗎?你的計劃,還在嗎?”她猶豫着,最終隻說了這一句。
高嵘直直地站在車門旁。他看着遠處的群山,姿态和昨天晚上與許幽密談時,全然不同。
“我很冷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說。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們打起來了。”許幽松了一口氣,“今天早上向他求婚的也是你,突然吵起來的也是你。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即使是以年輕人談戀愛的動靜來論,高嵘的反應也有些吓人了。
不過,如果不是有一個池蘭倚,許幽幾乎會忘記自己的兒子也隻是個三十歲的青年。
他在商場上的做派,往往會讓她覺得,他已經四十多歲了。
想了想,她又說:“雖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平晟那邊我讓他安靜下來了。高家其他人隻怕會有些小動作。”
在聽見這些話後,高嵘微微動容:“謝謝母親。”
“還有。”許幽還是放心不下,她看了一眼車裡的池蘭倚,又囑咐高嵘,“沒事就别那麼拽他。他身體弱,比不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不是你的仇人。别欺負人家。”
到時候池蘭倚受傷了,還得是高嵘自己麻煩。
這次,高嵘久久沒有說話。
他站在門邊,一動不動。直到天上開始下雨,雨絲落在他的睫毛上。
他知道。
池蘭倚的身體比他弱,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剛剛,把他弄痛了嗎?
高嵘轉眼看向車廂之内。池蘭倚坐在後座上,堵氣般地把頭偏着,埋在圍巾裡。
雨落在他面前的車窗上。他垂着眼,就像已經睡着了一樣。
池蘭倚瘦弱,不健身,沒精力,這些高嵘都知道。
隻需要輕輕一掌,他就能把他按在車上。
但是,為什麼,無論獲得了多少成就,無論有多強的體力。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虎口。那裡,似乎還有被一滴眼淚燙傷的痕迹。
為什麼他卻覺得——被一下燙傷,就潰不成軍的人是自己呢?
池蘭倚,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他已經如自己一般地重生了呢?
他坐回後排,沉默片刻,将紙巾遞給池蘭倚。
池蘭倚不接。
就在車輛開始行駛的一瞬間,原本仿佛在裝睡的池蘭倚,忽然開口了。
“謝謝你帶我離開這裡,我讨厭死這個莊園了。”
池蘭倚仍舊閉着眼。他高傲地,仿佛自己才是主導的勝利者一樣地說着。
而且,他把紙巾砸到了高嵘的身上,非常用力,就好像他才是那個受傷的人。
……
黑色轎車駛出高家的湖邊莊園,它開出群山、開出樹林,緩緩将許幽連同高家所有人抛在了身後。
開過漫長的高速路,開過渡江大橋,遠處高樓聳立的地方,就是A城。
城東高樓林立,是高嵘們的金融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