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的夏天開始冒頭,酒吧冷氣開得硬邦邦的。
厚重的混凝土牆面似是怪獸冰冷的軀殼,晦暗、幽冷。
陸裁風察覺自己仿佛化身為蕨,從體内延伸出葉芽,沿着裸露的風管和軌道燈的方向似乎就可以到達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這是“風信”微時駐唱的餐酒吧,在江城最繁華的濱江區域,離“雲上”其實不遠,隻是離開樂隊後,這兩年陸裁風再也沒來過。
從城郊的攝影棚開車過來,晚高峰停停走走,待停好車時已是晚八點多。兩年過去,酒保也早已不是原先那位。
三人在吧台右側老位置坐好。
“照例?”Morgan問。
陸裁風恭敬不如從命。
“我就來杯柳橙蘇打吧,等下還得送他去趕飛機。”常衡擺手。
“再一杯Shirley Temple,一杯Sapphirine Cool,謝謝。”
Morgan點好單,依舊局促地翻看着酒水單。
常衡插科打诨:“好久沒聽到這麼地道的倫敦腔,今天一聽,我的鼓膜都舒坦了。”
Morgan是中英混血,從小在英國長大,如今普通話比幾人初識時流利了很多,隻是老外式的獨特發音語調偶爾還是會冒出來。
被一陣揶揄,Morgan忽地輕松了些。相識已久,他自然知道常衡有時說話看似陰陽怪氣,其實隻是見不得氣氛掉到地上,在常衡口中,這叫“三闆斧之察言觀色、大智若愚、口若懸河”。
陸裁風也淺笑,随後鄭重其事地開口:“你最近還好嗎?”
是世間所有久别重逢場景中最俗套的開場白,也是人生海海的千頭萬緒所能錘煉出最短小精悍的表達。
Morgan聞言放下單子,一本正經地回答:“挺好的,我現在精減了一些商業攝影,多出來的時間突然好像有很多。我就出門随拍,好像回到以前讀書的時候。”
“你們倆,談判還是面試呐?”常衡抽走酒水單還給酒保,打趣起兩人。
Morgan忍俊不禁,繼續說起自己的經曆,“這幾年,找我拍的明星、雜志越來越多,拍着拍着,我好像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好像得有人push我一把,才能飛到更廣闊的天地,”
酒保遞上藍寶石酷樂,Morgan接過,聞過味道,眯着眼睛小飲了一口,“可好像沒有這樣的人,我自己也沒辦法,于是我就在這個bottleneck一直重複着自己,甚至潛意識裡覺得如果不重複的話,好像就會掉到哪個深不見底的地方。”
陸裁風聞言,對友人人生裡的盤桓感同身受,他接過自己的秀蘭鄧波兒,向Morgan高舉示意,“現在好就好。”
Morgan灑脫地回敬了一大口,看着陸裁風杯中熟悉的色彩,略帶追憶地問,“還是不會喝酒?”
秀蘭鄧波兒以美國著名童星秀蘭·鄧波兒的名字命名,是一種無酒精的雞尾酒,色澤紅潤誘人。有傳聞說這款酒誕生于20世紀30年代,是為了讓年幼的秀蘭·鄧波兒在充斥着成年人的社交場合中也能擁有屬于自己的“雞尾酒”。
秀蘭·鄧波兒曾表示這款飲料味道對自己來說太甜,她并不喜歡。
這是否意味着她也不喜歡聲色犬馬的名利場,甚至在其中受到過傷害?陸裁風不願深究。
不過陸裁風倒是覺得紅石榴糖漿加上檸檬汁,清爽可口,甜而不膩,姜汁汽水帶來的淡淡辛辣也讓口味變得更加豐富。
他淺嘗一口,笑着搖搖頭,“已經會喝了。”
姜汁的辛辣比起酒精的刺激其實也不遑多讓,隻是開始喝酒後就被漸漸淡忘,如今久違地再度品嘗,卻不如記憶中的好喝,也不知是因為酒保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他又要了一杯幹馬提尼,草本的香氣交織着淡淡的苦味,簡潔而深邃地直透他的心底。
“那段時間學會的嗎?”
“忘記了,總覺得已經很久了。”陸裁風順了順氣,舉起馬提尼杯,同Morgan輕輕一碰。“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Morgan神色一黯,“那你這幾年都在做什麼?”
“戲約變少了,公司也不願意給我出專輯,合約還有一年到期,但我發覺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在家聽音樂、做歌,平時種花養草釀酒做飯,就當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我也不拮據,畢竟之前賺了挺多。衣食住行上本身也沒太多物欲,隻是現在如果想再收藏一些想要的吉他,就有點難度了。
陸裁風笑笑,“不過常衡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老是想讓我鹹魚翻身,總是想辦法給我接些通告。”
常衡插嘴:“哼,什麼對音樂的熱愛,什麼音樂才能,你想浪費就浪費,我才不管你,多賺點錢給我多點提成就行。”
陸裁風自然明白他哪句才是真話,不然自己又何必堅持?于是笑罵:“前段時間不剛做牛做馬為你去拍了一個野外求生的綜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