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竟然忘記盤好頭發。季芍禮暗惱。然而,剛勾住的紮線讓她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幅度,隻好稍稍歪了歪脖子,企圖将辮子暫時先甩回身後。
下一秒,碎發反複搖曳在臉頰的癢倏然間再無影蹤。
一抹白從她的眼角餘光掠過,再輕柔不過地捧住她的辮子,又将碎發攏到了她的耳後。
指腹的溫熱觸及耳廓,稍縱即逝,卻如水銀瀉地,山呼海嘯地激起戰栗。
季芍禮猝不及防地屏住呼吸。
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隻剩下刀刃尖的那根紮線。
季芍禮的雙手幾乎僅憑肌肉記憶運作。手中剪刀的雙刃機械性地一次又一次相交分離,直到最後一處紮花線被準确地剪斷。
靛青色的棉布上,一隻輕盈的蝴蝶展翅破繭而出,似乎下一秒就要飛走。
季芍禮猛然呼出一口氣,站直身子。發辮滑落下來的重量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扯下手套,拉開發繩,揪住辮子胡亂盤起,随後故作鎮定道:“看明白了麼?”
已退到一側的陸裁風靜靜盯了她幾秒,直到她略帶慌張地撇開視線。他舉起剪刀,神色自若:“看明白了。你可以看我先剪一遍,有沒有錯漏。”
陸裁風定神,從第一處紮線依次剪到最後一處,又放飛一隻蝴蝶。
季芍禮不言不語,待蝴蝶花案的紮結部位拆剪完畢,開始示意第二種紮結類型的拆剪順序。
拆花需要大量的耐心與細心,一旦失誤,圖案就有可能被破壞,一整幅紮染作品說不定将毀于一旦。
她開始在心頭默念:“冷靜、冷靜、冷靜……”
“這個拆得有問題嗎?”陸裁風又利索拆剪開第二種紮花。
這種紮花法紮結出的,是一個扁平花朵樣的疙瘩,拆開後會是一個放射形的十二葉花朵,配上方才的蝴蝶,将會組合出一幅“蝶戀花”的場景。
季芍禮忽地回過神來,為什麼要冷靜?有什麼好冷靜的?
她收回思緒,仔細查看起染好的成色來。“沒問題。都拆完了就可以清洗晾曬了。”
“不過為什麼後面這個疙瘩裡夾了一片樹葉?”
季芍禮聞言一驚,飛快湊過去檢查。
果不其然,一片五六公分長的樹葉被紮進其中,經過針刺線穿,早已破爛不堪。待仔細拆剪開這個紮花,原本規整的花朵形狀早已被破壞,摻雜了些淩亂的幾何圖形。而葉片汁液也與染液發生了化學反應,圖形呈現出低飽和的褐色。
“怎麼會有樹葉呢?我竟然沒發現。”季芍禮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失落與自責。
“應該是操作台邊上這株發财樹,落葉掉進了染液,被棉布蓋住後沒有及時發現吧。”
見季芍禮并未回話,陸裁風心頭一緊,趕忙安慰起來:“沒事,乍一看,這些幾何圖案還有些先鋒呢。這叫什麼,傳統與現代的碰撞與交融!”
“……你真是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季芍禮啞然失笑。
看起來心情并不算差,陸裁風松開緊鎖的眉頭。
季芍禮瞥見他松一口氣的模樣,默默收回視線,重新提起棉布翻看,片刻後,認真道:“其實你說的對,每片葉每朵花,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姿态,即使不像這片發财樹葉經過二次形變,也足夠美麗。”
她走到發财樹旁,輕柔地拈起一片葉子,目光灼灼。“所以,植物染,也并不應該局限于從植物中提取染料。植物本身的形态,也值得被原原本本地拓印在織物上。”
“來,先把手頭的事做完。季芍禮揚起一張明麗的笑臉,“陸裁風,幫忙把這個桶搬到牆邊那排水池裡。”
陸裁風會心一笑,也不賣弄自己的力氣,隻同她一人擡起一邊。
季芍禮擰開水龍頭,先是快速沖洗表面剩餘的染料,再是仔細沖洗紮花的部位,避免對花紋造成二次破壞。
淌向下水口的流水漸漸變得清澈,兩人又将洗淨的棉布挂起瀝水晾幹。
“這樣就算完成了嗎?”陸裁風好奇問。
“嗯,明天晾幹了,就能看到最後的成果了。謝謝你,陸裁風。不過……”
季芍禮忽地拿起把團扇,頗有幾分殷勤地給額角似乎沁出層薄汗的陸裁風扇起風來。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剛還叫我别動這些展品呢,”陸裁風哭笑不得,“話裡有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看就圖謀不軌。說吧,不過什麼?”
“嘿嘿,就是想問問你接下來有什麼行程麼?”
“……沒了。看在你幫我料理露台那麼久的份上,你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我吧。”
“那明天,我們一起做采/花大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