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殷殷準備給嬴政看一看後世的秦。
天下自古無不亡之國,亦無不死之人。
但有些東西,注定會一直一直流芳下去,亘古長青。
縱曆經千秋歲月浩蕩,萬古風霜摧折,一代又一代,依舊凜然屹立在人類文明的最巅峰。
山川朽而它不朽,星辰墜而它不墜,與日月同輝,與金玉同貞。
大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這樣一種存在。
嬴政翻開帝國的命運劇本,他看見——
秦法在後世一代代相傳,自漢以後,帝王稱号、官府制度、地方行政,皆襲秦故而變通,如是兩千年。
秦篆長期以來,始終是正式場合所采用的字體,通行于官方印章和政府文書,同時也誕生了衆多書法珍品。
秦朝所創造的大一統觀念,開天辟地,前所未有,成了後世每一個王朝、每一位君主的追求,心向往之。
「秦」這個字,也成為了整個中原地區的代稱,影響遠播海外。
十三世紀,中亞霸主花剌子模使團拜訪成吉思汗,即在國書中宣稱為“訪問秦地( Chin)”。
十七世紀,意大利傳教士Martino Martini受邀重新繪制中國地圖,并在扉頁寫道,中國(China)一詞的淵源是秦 (古文字發音為Chin)。
梵文的中國被稱之為“Cina”,拉丁語稱中國為“Sinoa”,《大唐西域記》中記載的西亞各國稱之為“Chini”。
而這些,都是秦(Chin) 的音譯。
甚至,有一些語種一直将中國稱為秦,沒有進行轉寫,比如突厥語系的土耳其語。
在他們的語言體系中,中國自始至終,就是秦國(?in)(這個問号的地方是土耳其語的C,下面帶一小撇,打不出來)。
當一名中國人來到土耳其街頭的時候,将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Nerelisin (你來自哪兒)?
——?inliyim(我是秦國人)!
一個王朝的國祚,終究是有限的。
但是,當這個國家覆滅之後,未來的漫長歲月中,還有人持續不斷以它的名字自稱,說着“我是秦國人”……
這何嘗不是一種永生呢。
“真好啊。”
嬴政喃喃道,握着卷軸,心中洋溢着感動。
能見到後世人對大秦的認可,他覺得已經此生無憾了。
當然,看着卷軸裡那一長串的什麼梵文拉丁文突厥語西域各種,他也琢磨出了一點新思路。
世界這麼大,我大秦再打下幾十個小國,地盤翻上幾十倍,這不過分吧?
到處都采用秦國名稱的音譯,固然好。
但哪裡比得上處處都講大秦官話!
現在已經來了萬朝食肆,隻需把握好機會,目标觸手可及!
嬴政在這邊躊躇滿志,接過往下一翻,發現最後還剩一頁紙,故事還沒結束。
嗯?
他一怔,還有啥?
緊接着,嬴政就被雷得裡焦外嫩,看見了後世那些以秦為國号,或者獲封為秦王的「奇才」們,究竟做了哪些「好」事。
包括但不限于——
後秦開國君主姚苌,集古今抽象之大成者,沒有他搞不出來的騷操作。
秦王赫連昌,原夏國皇帝,亡國後被北魏君主封為秦王,用一生诠釋了何為“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秦王李茂貞,又封岐王,生平最愛反複橫跳,一會兒保皇,一會兒叛逆,一會兒開疆拓土橫掃千軍,一會兒“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晚年竟然搖身一變,從惡棍變成了佛法大師。
秦王高季興,在荊南建國,最大的愛好是當山賊。各國貢品使者凡是打境内經過的,必定要洗劫一番,為了讨賞不停地換主子稱臣,最多的時候一個月換了三家,極其反覆無常,人送外号「高賴子」。
秦王中的地闆磚,乃是南明秦王孫可望。
此人乃是一個大漢奸(秦奸?),作為南明絕對高層,圖謀自立為帝失敗後。
為了保榮華富貴,也因為嫉妒義弟李定國的戰功與威望,轉頭就投了敵,出賣軍情,倒戈相向。
僅僅在雲南一地,就害死了好幾萬出生入死的同袍戰友,連累數十萬的黎民無辜慘遭屠戮。
因他而家破人亡者更是不計其數,城池化為丘墟,處處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簡直是純純的畜生行徑。
尤其是這個孫可望還是農民起義軍出身,百姓生活有多艱辛,他最清楚不過。
到頭來,也是他對百姓捅刀最狠,絲毫沒顧及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員。
……
嬴政看完這一群類人生物事迹,拳頭都硬了。
不是,他們怎麼敢的啊!
全家連豬帶圈都找不出一個好人,竟然還敢拿「秦」字當國号/王号!
好在繼續往下看,其他三個「秦王」倒是很不錯。
一個是秦世祖宣昭帝苻堅,一個是他的伯父景明帝苻健。
還有一個秦王……
他疑惑地看向平陽公主:“這個唐朝的秦王李世民,是你家什麼人?”
許久,一直不曾聽到回複,嬴政疑惑地轉過身,卻見平陽公主正握着自己的劇本卷軸,怔然歎息。
“原來,這就是我的一生呀……”
她的手用力收緊,骨節都泛出了白色,神色既孤決驕傲,又盈滿了悲傷。
驕傲于,自己南征北戰,功勳赫赫,庶幾無愧天地間。
悲傷于,未來鳥盡弓藏的結局。
天下平定之後,她便兵權被奪,部曲被分,年紀輕輕就郁郁而終,一生功績更是在身後湮沒,寂寂無聞。
唯有一套軍禮鼓吹的葬儀,見證了她的榮光。
“诏加前後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劍四十人、虎贲甲卒。”
這一套待遇很高嗎?确實高。
但和她的軍功相匹配嗎?顯然不。
平陽公主定了定神,将卷軸遞給一旁的蕭子良:“殿下如何看待?”
蕭子良信手翻了翻,秀麗眉目間一霎浸滿涼意。
“啊這,你問我怎麼看李淵豎子……老賊……老匹夫……咳咳,你父皇的所作所為,這很難辦,作為一個有教養的人,我從不背後說人壞話——”
平陽公主無語。
你确實沒有說人壞話,你隻是一口一個「老匹夫」罷了。
“——除非是實在忍不住”,蕭子良慢悠悠地接道。
滿心的槽,實在是不吐不快!
“不會吧,不會吧”,他眉梢微揚,憤怒地拍了一下案幾,“不會真有人無恥到利用自己的孩子打下江山,轉頭就吞沒掉孩子的全部功勞,隻字不提,葬禮上用區區一部鼓吹就打發掉了——不會真有人這麼無恥吧?”
平陽公主:“……”
她強行挽尊道:“其實,也不是「區區一部鼓吹」,葬禮還挺正式的……”
蕭子良發揮穩定,絲毫不受她打斷,聲情并茂地說:“是啊,我知道,是區區四十人的鼓吹!”
“你看,史書原文裡說的多好啊,你葬禮即将舉辦,文官上書抗議,按照古制,婦人無鼓吹。”
“李淵反駁說:「……公主于司竹舉兵以應義旗,親執金鼓,有克定之勳,功參佐命,非常婦人之所匹也」,遂特加之,以旌殊績。”
“聽聽,多麼偉光正的台詞,多麼濃墨重彩的描述,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女情。”
蕭子良話鋒一轉:“但是——”
平陽公主身體略微前傾:“但是?”
蕭子良一攤手,情真意切地感歎道:“李淵搞出了這麼大的聲勢,既然他也知道女兒功績蓋世,是開國公主,以武建國,怎麼就隻加了這一點鼓吹,沒送進太廟呢?是太擠了放不下嗎?”
平陽公主:“……”
神特麼太擠了放不下。
蕭子良又挑了挑眉,冷笑一聲:“且不說開國之初,昭穆不全,太廟空缺衆多,就算真滿了,怎麼就不能把祖宗位置挪出來一個,讓你升祔進去?”
他飽讀詩書,随意舉了幾個曆史上的例子,信手拈來:
“司馬炎的女兒靈壽公主,于國無尺寸之功,尚且能進太廟,李淵怎麼就不能效仿一下,讓身為社稷功臣的女兒祔廟,是沒讀過書嗎?”
“哪怕真的不方便挪位,宗廟總能立一個吧,曹魏平原公主未滿月,魏明帝還給她立廟修陵呢,李淵怎麼就不知道學着點,是沒長腦子嗎?”
“還有其他的,國葬總能來一場吧?陵墓總能附葬吧?挽歌不加一下?不再來點實惠的,追贈官職,頒給符節,加輼輬車?”
“就這,李淵幾乎什麼都沒做,居然還特意在史書裡大書特書,好似因為這個葬禮,做出了多大讓步和犧牲似的。他怎麼這麼愛裝,是夜壺轉世嗎?”
最後,蕭子良一手握拳,來了個铿锵有力的收尾:
“李淵老匹夫,本事不大,心眼倒挺多,詭計多端之至,厚顔無恥之尤,呵,被我看穿了吧!”
平陽公主:“……”
救命,好犀利的言辭,她什麼時候才能擁有蕭子良這樣的嘴上戰鬥力!
仔細一想,他的批評還真不是信口胡言,其實挺有道理的。
“承讓承讓”,蕭子良矜持微笑,眉眼彎彎地說,“本王是三屆竟陵西邸辯論冠軍,口才界當之無愧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