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小聲嘀咕了一句:“如果你是我姐姐就好了,放在本朝,我父皇早給你加封大齊的帝國上将了,他可不似李淵一般有眼無珠。”
“你可真是……”
平陽公主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搶錢搶地搶位子的都聽說過,搶姐姐的還真是頭一回。
“本來就是嘛”,蕭子良眨眨眼,理直氣壯地說,“本朝唯才是用,韓蘭英能當女博士,我小叔母能去主持國祭大典,你有戰功,晉升起來更方便了。”
平陽公主不覺歎了口氣:“唉。”
對武帝的為人,她還是很認可的,不管是帝王為政,還是家庭私德,幾乎都無可挑剔。
蕭赜是個明君,文武兼資,既能馬上提劍闖天下,平生無一敗績,也能安坐明堂治民生,開創「永明之治」。
這是一個含金量很高的治世。
城池繁榮,士女富逸,社會安甯,倉廪充實,人口和錢糧幾乎都可以吊打之前的元嘉年代。
但同時,他又不是一個特别标準、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明君。
一生行事相當叛逆,乾綱獨斷,為所欲為,從來視禮法如無物。
蕭子良的娘親裴惠昭,在武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去世了。
蕭赜悲痛欲絕,力排衆議,将裴夫人送進了天子七廟。
這個位置可不是什麼祔廟,而是位列昭穆的正神,從前都隻有皇帝、或者追尊為皇帝的祖先才能入選。
永受後世子孫香火祭拜,就算當朝帝王來了也得行禮。
而裴夫人當時隻是一個太子妃。
這種史無前例的事,在朝堂中捅出來,不出預料,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反對最激烈的,正是那些儒生文臣。
儒生們全都跑出來死谏,痛斥祭儀混亂,禮樂崩壞,國将不國,甚至還有人彈劾換太子,要把蕭赜撤掉。
當然,他們并沒有說什麼違背傳統之類的鬼話。
你南齊都已經謀朝篡位了,還講什麼傳統,這不純扯淡嘛。
儒生們想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天子朝拜祖宗七廟是要行大禮的,你以後登基祭廟,難道要向你夫人行大禮嗎?
本以為這個理由足夠天衣無縫了,結果呢……蕭赜就是一意孤行。
他在朝會上咆哮,孤就是要向夫人行大禮,怎!麼!了!
呵,未來等登基了,孤不僅要自己行禮,還要讓諸王!三公!九卿!一起去叩拜呢!
什麼,你說你不服?
你有幾個九族夠殺,這麼頭鐵,來孤面前走兩步?
儒生們:“……”
蕭赜踐祚,終身沒有再立皇後,隻追尊裴夫人為武穆皇後。
裴皇後留下了一名女官韓蘭英,頗為聰慧,飽讀文史,韬略非凡。
蕭赜很賞識她的才華,對她非常禮敬,特設「女博士」一職,掌管拟寫各種朝堂的诏書公文。她也經常去東宮教導太子,時人多以「内相」稱之。
儒生們聽後幾欲吐血,又一次上書罵街:彼其娘兮,這是對禮法的亵渎,對國制的大不敬,有亡國之危!
陛下怎麼總能标新立異,鬧出事來呢!
蕭赜冷笑一聲:韓蘭英是朕留給太子的内廷托孤之臣,背負社稷之責,重于丘山,你算老幾,敢置喙她?
來人,拖出去斬了!
曆史上,韓蘭英一直陪伴在太子、以及皇太孫的身邊。
武帝逝世之後,她落子弈棋,為這片江山算計到了最後一息,直至被篡位者蕭鸾誅殺。
南齊還有一個奇才,就是蕭赜的弟媳豫章王妃庾氏,擅長營建工事。
蕭赜将她派去監修國廟陵寝,主持祭祀。
儒生們見他居然讓一位女性主持國祭,已經快昏過去了。
然而,蕭赜的操作遠不止這個些,他還搞過——
因為思念親人,頻頻跑到太廟,給去世的爹娘燒一些他們生前最愛吃的;
以帝王之尊,親自給弟弟侍疾,陪伴對方直至生死長離;
給早逝的太子加天子殊禮,披帝王衮冕下葬;
疾笃病重的數個月,幹脆關閉宮門,除了搬進來住的蕭子良誰也不見,隻想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這樣一些操作。
每一件都仿佛踩着那群守舊的天靈蓋,來場極限之舞。
也就是他真的開創了「永明之治」,政績上實在沒得黑,不然,這一連串動作下來,保準會被史官戳着脊梁骨開罵。
但武帝本人也不在乎身後名。
他早年吃過很多苦,所以格外珍視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們蕭氏,有着其他帝王家,終此一生都很難得到的真心與脈脈溫情。
凡事最怕對比,平陽公主想想蕭赜,再看看自家這個沒心肝的親爹李淵。
隻能說,人比人得死,爹比爹得扔。
……
小李東陽看完自己的劇本,捂着臉,發出了興奮的土撥鼠尖叫。
“啊啊啊,未來我竟然得到了「文正」的谥号,這可是文官最頂級的谥号!我死而無憾了!”
可惜,劇本上隻有年号,沒有未來皇帝的姓名,讓他看的有點兒懵逼。
平陽公主伸手捏了捏小幼崽的臉:“文人最頂級的谥号應該是「文獻」吧。”
小幼崽眨巴眨巴眼,有點茫然:“為什麼是「文獻」呀?”
平陽公主告訴小幼崽:“東晉丞相王導就谥「文獻」,此後,景從者甚衆。劉裕建宋之後,覺得這個谥号太好了,從此隻加宗室成員,不給以外的其他人,無論北朝南朝都一直沿用了這個傳統。”
“例如,北魏清河文獻王元怿,南齊豫章文獻王蕭嶷……”
“不錯,「文獻」确實是最好的谥号”,蕭子良也附和了一句,“我小叔叔蕭嶷功蓋海宇,以國葬之禮入殓,就是加了「文獻」。”
“還有本朝開國宰相王儉,谥号為了避嫌,特意改了一個字,從「文獻」改成了「文憲」。”
小幼崽想了想,笃定地說:“「文獻」是你們中古年間的規矩,如今早已不一樣了。北宋年間,司馬光第一次提出,文正是谥之極美,無以複加,從此,大家都追求「文正」。”
平陽公主一怔,不由肅然起敬:“這司馬光何許人也,有甚功績,竟然讓大家紛紛同意他的觀點?”
小幼崽張了張嘴,剛要說說司馬光的功績,卻發現——
司馬光好像還真沒啥值得稱道的成就!
也就隻能講講他那部《資治通鑒》了,總不能提什麼主動給西夏割地賠款的事吧。
小幼崽清清嗓子:“他寫了一部很出名的史書,時間跨度上至戰國,下至五代。”
平陽公主頓時來了興趣:“很出名嗎?書裡是如何評價我的?”
小幼崽心中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危」字,遲疑好一會,才小聲道:“他沒做評價,就是避重就輕,把你的功勞全部轉移給了你的丈夫、兄弟和親爹。”
平陽公主:!!!
蕭子良也問了一句:“那我呢?”
小幼崽神色愈發為難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他把你和你父皇全都大罵了一頓,說你二人一個迎女子入太廟,修改祭法,倒反天罡,一個在西邸沉迷文學,不務正業,無怪乎幾年後就被蕭鸾殺光了全族,覆滅隕宗。”
蕭子良:!!!
嬴政同樣有些好奇,向此處投來視線:“他如何說朕?”
小幼崽抖了抖,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法活着走出食肆了,小聲道:“他說……你是呂不韋和趙姬的私生子,趙姬懷孕足月之後,才被呂不韋獻給嬴異人。”
嬴政:!!!
小幼崽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趕緊捂住嘴,抱緊了毛絨小熊,一下子貓到了朱祁钰身後。
崽啊,你可少說兩句吧。
朱祁钰心好累,總感覺再放任他這麼說下去,今天二人怕是要一起血濺天宮。
等等,是司馬光造的孽,和他沒關系啊。
那沒事了。
李殷殷也不禁眉心跳了跳。
這司馬光真是個trouble-maker,食肆一共才來了幾位顧客,幾乎全被他以一己之力得罪完了。
在場唯一幸免的,似乎隻有林逋……
哦不對,林逋也沒幸免。
李殷殷回憶了一下自己剛補完的各路人間界史料,問他一句:“和靖先生,你的《山園小梅》應該純粹就是寫隐士情懷,沒有别的含義吧?”
林逋詫異道:“沒有。”
都已經是隐居詠梅詩了,還能涉及到别的什麼主題?
李殷殷一頓,緩緩面露沉痛之色:“司馬光在《溫公詩話》裡說,此詩極盡梅花之妍态,仿佛一首情詩。”
林逋:!!!
此刻,在場所有人的心聲空前地達到了一緻:不是,司馬光他有病吧!
李殷殷轉頭去了門外,指揮小金挖坑,衆人驚訝地問:“店主仙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立塊碑”,李殷殷說,“上面就寫「司馬光與機械蟑螂不得入内」,免得什麼時候被他不小心混進來。”
這也太影響食肆的友好氛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