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泱顧不上心疼,将吳玠玉放平,躺在地上,找了一塊白布先将人蓋住,然後把隻會念叨這一句的癡傻小孩抱在懷裡。這段回憶快要結束了,吳玠玉已死,方仕衡找到了文哥兒,但是小破孩呢?放任他跟着吳玠玉的屍體一起消散嗎?
沈如泱趕緊抱着他去找方仕衡。
從夫人卧房到書房其實并不遠,但沈如泱一天都沒休息,還挨了八十大闆,整個人精力幾乎透支。
懷裡的小孩隻會喃喃這麼一句。
大概是吳玠玉的死把他吓到了,亦或者是知道自己無形中害死了母親,孩子的情緒完全崩潰。
想到書房裡方仕衡對‘文哥兒’那句話,沈如泱抱緊了他,輕聲說:“不全是你的過錯,真正害死你母親的另有其人。”
可懷中的小孩似乎将自己完全封閉起來,聽不進去沈如泱的話,依然繼續喃喃“我是怪物,我該死。”
這些都源于吳玠玉多年來對他的愛和控制。
隻要他稍微再吳玠玉面前消失片刻,吳玠玉就會發狂,找到他後,除了最開始那一個親密的擁抱外,接下來好像就隻剩下慘無人道的折磨。
用折磨的手段讓一個三歲小孩永遠聽自己的話。
可小破孩并非真正的三歲,随着時間流逝,他的思想在成長,但他的□□永遠隻能停留在三歲。
這樣長久地控制和折磨,讓小孩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自我。隻剩下對被施暴者的依戀和臣服。
不過,沈如泱自知并沒有立場去譴責吳玠玉。
她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情緒崩潰并非她自己能控制。更别提,最後還被一向懂事且飽讀詩書的親生兒子刺激,最終選擇上吊。
沈如泱一時說不清内心是什麼情緒,隻覺得胸腔悶悶的,好像被人挖空,又好像被棉絮填滿,感知不到血肉存在。
——這是她筆下的人物啊,這個世界都是由她締造的。雖然她從來沒有仔細去寫過風光背後的故事,但跟着親身經曆一遍,内心依然悲痛不已。
要是能出去,她一定要當個小甜文作者,寫皆大歡喜的HE作品。
沈如泱暗暗發誓。
·
漫長的十三年在沈如泱這裡,被突然出現的‘文哥兒’壓縮到一晚。
但在魔尊本尊這裡,他是正兒八經的經曆了接下來的十三年。
他親眼看着幼年的自己因為穿不上成衣店的衣裳而擔驚受怕,最終東窗事發——被吳玠玉發現他每次都偷偷換上自己三歲的衣裳。吳玠玉看着長不大的他,撕聲發狂,叫他:“怪物,你是怪物!你去死!”
說着,就用那些他沒穿過的衣服,掩住他的口鼻,居然當真是要殺了他。
在這段回憶中,即便是魔尊也改變不了事情走向。
小破孩痛苦的掙紮後,果然沒了氣息。
但到晚上,他又活了過來,他記得死亡時的痛苦,看向吳玠玉的眼神中帶着難以遮掩的惶恐。
吳玠玉第一次看到他活過來,死人複活對吳玠玉來說也是莫大的震撼和刺激。
吓得将小孩投入井中淹死。
于是,驚魂未定的小破孩又一次被頭朝下吊入井中。
此刻,吳玠玉的精神全然崩潰了,她軀體内的母性和對怪物的害怕讓她體内不自覺出現兩種聲音——在小孩受傷時想要對她親親抱抱,但是在意識到他是個長不大的怪物後,又想親手殺了他。
尤其在發現殺不掉他之後,吳玠玉幾乎急得發瘋。
那一次,沒有沈如泱,也沒有任何人救他,不到四歲的魔尊被這麼在井裡吊了三天,最後還是吳玠玉自己又母性大發,才将他重新救了起來。
十三年的時間裡,這樣的情況一次又一次的發生。他卻再也沒有聽到過沈如泱的心音了。
直到這會兒,魔尊才發現,那個被他嫌棄聒噪的修為低下的小姑娘,好像還是有點用的。
·
幼小的軀體一直在自我忏悔和譴責,沈如泱默默抱緊了他,加快步伐。
她說不出“你不是怪物”或者“你完全沒有錯”這種話,這小破孩身體的特殊性就決定他不可能完全無咎。但很多事情需得分清主動和被動。
沈如泱能做的,就是還原現實,将所有的功過成敗留給當事人處理。
書房裡,燭光大亮,方仕衡将文哥兒五花大綁,扔在正中央。
沈如泱注意到此前那幅卷軸已經被打開了,看來方仕衡已經收拾好了他的親生兒子。
見到沈如泱來,方仕衡對她微微颔首,開門見山:“這個逆子因為一己私欲,謀害親娘。可惜我當年并沒有第一時間覺察,被他逃出升天。”
沈如泱跟方仕衡對視,看着他滄桑飽經風霜的眼眸,忽然意識到,現在這并非是當年的方仕衡,而是一直守護着吳玠玉回憶的方仕衡。
他守護了上萬年。
跟聰明人交流,不需要過多解釋,方仕衡接着說:“在之後的三十多年裡,我多次想抓住他,但總是功虧一篑。最後,我不得不以出海為由,将他騙至船上,本想處理掉他,不料船卻失了事,我到處找尋他不見,最後在玉娘的記憶深處發現了他的蹤影。”
“彌留之際,我徹底将他困死在此,以免他惡性大發,出去為害世人。”
沈如泱怔忪,親生父親用如此極端的方法困住兒子,方仕衡不愧是‘先天下人,再己身’的大儒。
方仕衡感慨:“今次徹底抓住了他,将他繩之以法後,我也算可以給玉娘一個交代了。”
随着方仕衡話語落下,沈如泱感覺周圍凝滞的空間在慢慢松懈,這層回憶是真的要走到盡頭了。
她張了張口,卻沒說文哥兒幾次欲加害于她的事情,而是将小屁孩交給方仕衡,說:“這孩子是您帶回來的,您知道他的所有秘密,他該去向何處,恐怕沒人比您更清楚。”
想了想,她補充了一句:“我覺得,不能單單憑出身就給人定生死,一直說他是大魔頭,會給所有人帶來災禍。但事到如今,與其說災禍是他帶來的,不如說是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惡念。”
文哥兒因為母親對另一個孩子的過多關注,小小年紀就産生了嫉妒之情。
後來,甚至惡念大法,用言語刺激精神發瘋的母親去死。
可以說,人性的惡并非先天決定,後天成長也要負很大責任。
“方先生,我相信您的為人,您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沈如泱将對呆呆愣愣的小破孩交給方仕衡,剛要松懈下來,忽然看到被捆在地上的文哥兒眼底迸射出扭曲的神色。她趕緊戒備起來——
但還是晚了。
‘文哥兒’将一口黑血噴向沈如泱,雖有方仕衡一揮袖,為她攔去大半,但還有一滴落在了她手背上,沈如泱登時感覺如針紮火燒一般。
不等沈如泱多想,眼前的畫面漸漸淡去,沈如泱發現自己正坐在梨樹下,有人聲從旁邊的水井裡傳出。
“你到底會不會帶路,這裡這麼黑,是出口嗎?”
蘇淩月幾要暴怒的聲音很容易被識别出來:“敢說老娘不會帶路,你有本事别跟着老娘走啊!”
“那這出口怎麼出不去,我們都被困在這裡十幾天了!你有本事打開出口啊!”
“我要是能打開,我說一句‘出口你給我打開’,出口就能聽我話——?????”